第10章 第 10 章

南高的暑假放得比一中迟。

在临近期末的这几天里,高二国际一班的同学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裴煊的手受伤了。

虽然这很常见,因为他经常打架。

但让他们惊讶的是,这位臭名昭著的暴躁二世祖,用的居然是卡通创可贴,违和程度堪比在钢铁侠头上插一朵花。

体育馆里,十来双运动鞋摩擦着篮球场的木地板,滋啦声此起彼伏。

裴煊吊儿郎当地坐在看台上,简单的黑T加休闲裤,敞着一双长腿,脑袋垂了快半小时,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来点去。

“喂!”程谚抛来一个篮球,吵吵嚷嚷的,“上不上啊你?”

“想死?”裴煊抬起胳膊肘挡了回去,篮球飞出几米远,带着双倍力道又砸回程谚手里。

“不上!”他继续低头看手机,十分不耐烦。

他这几天完全不想打篮球,连手都不想洗。

因为创可贴会掉。

裴煊不上场,程谚也懒得跟一帮菜鸡继续打,把球随便抛给一个人便往看台上跑。

他放轻脚步钻进座椅间的过道,像个贼似的悄么声坐在裴煊旁边,歪头瞟他手机屏幕。

他眯了眯眼,盯着那个单字备注,没忍住念出了声:“澄?”

裴煊这才发现身边坐了个大活人,即刻息灭了手机屏幕,朝对方扔出一记冷眼,带着点儿杀气。

程谚悠悠然抬头,咂摸这人眼神中的味道,什么都不用说了,顿时醒悟。

他低骂一声,曲起一条腿支棱在椅子上,伸手假模假式地掐裴煊的脖子,咬牙切齿:“你他妈老实说!澄是谁?你最近都干嘛去了?!”

裴煊三两下把他推搡开,瓮声瓮气的:“你管我干嘛去了。”

程谚坏笑,目光定在他的手背上:“我就说呢,你这个创可贴,不对劲儿啊。”

“哟,还印有小猫咪呢。”他故意伸手,贱兮兮拨弄了两下。

裴煊将手抽回,警告道:“你再碰一下试试?”

程谚啧声,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他,食指在半空中点来点去:“有事儿瞒着我啊你。”

“老实说,‘澄’到底是谁?那头像一看就是个姑娘。”

裴煊别过脸,抱着胳膊把手机塞在臂弯里:“就那次。”

“在路口撞我车的女生。”

“行啊你,偷偷摸摸的。”

程谚吐槽了几句,也没再多问,毕竟是私事,问多了这家伙还跟人急眼儿。

于是他跟个老大爷似的重新坐回椅子上。

正好想到一件事,于是他转了个话题:“听说了么?王路进去了,估计得关上几年。”

裴煊又拿起手机来看,随口一答:“知道。”

“都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他也挺惨的,家里破产之后就沦落这步田地。”程谚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悠悠感慨,“现在一家子全进去了,也是够牛逼的。还真别说啊,都是命。”

裴煊在聊天框滑上滑下,林以澄已经十分钟没有回他消息了。

程谚说的命运,让他想起一些零碎的画面。

小巷里,林以澄倔强地擦掉那滴眼泪,不让自己哭;路口转角,她被他撞倒在地,依旧站起来朝前跑;她买的是最便宜的颜料,画出来的却是最优秀的作品,独一无二。

至于命运能决定什么,谁也说不准,但事在人为。

“一家子都不干不净,早该进去。”裴煊恹恹的,说起王家就生理性反胃,“省得谋财害命。”

“就怕他出来以后报复人。”程谚说。

裴煊耷着眼皮:“看他有没有那个胆子。”

“诶,隔壁班班花又来看你了。”程谚怼他胳膊,眼神朝球场边缘来回瞟,“你要是不上场,人家可白跑一趟啊。”

“关我什么事。”裴煊头也不抬,“手疼,不上。”

说话间,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一条消息发了过去。

林以澄刚刚结束一个暑期兼职面试,走出商城大厦时想拿起手机看时间,消息正好弹了出来。

[X:来南高看我打球。]

午后的阳光炽热又刺眼,她走到公交站牌处,站在遮阳板下回复他:“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进不去吧?”

[X:想那么多干什么,你说你进得来你就进得来。]

林以澄想了想,站起来看了眼站牌,寻找能直达南高附近的公交车。

她之前只是听说过南高,但从没来过。

下车步行了一段距离,离那块庄重的校碑越来越近,“南城国际高中”六个大字镌刻在碑上,底下是一排英文小字。

到达门口时,保安看了她一眼,连问都没问,下一秒自动伸缩门便缓缓在她面前拉开。

她道了声谢,提步走进学校。

校内的建筑是淡雅的灰白配色,校训碑后方耸立着一个大型喷泉,水声稀稀落落。

正想问裴煊在哪,对方就发来新消息。

[X:你在自动售货机帮我买瓶水。]

[X:我在体育馆。]

林以澄买了水,点开裴煊发过来的位置分享。

南高大得出奇,抵得上五个一中,她之前从没想过在高中校园还需要使用导航。

裴煊老早就等在体育馆门口,百无聊赖地抛手机玩。

远远地看见林以澄,他手机落在掌心,突然间就不想抛了。

目光定格在她身上,连眼睛都不想眨。

她一直低头看手机,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缓缓向这边走来。似乎在跟导航,生怕走错。

“林以澄。”裴煊喊了一声。

林以澄循声抬头,看到他的那瞬间,眉眼染上了轻浅的笑意。

她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裙摆正及小腿处,露着一截细白的脚腕;额边细碎的刘海被风微微吹动,发梢缀着毛茸茸的光。

裴煊想起来,今早的探讨课上外教提了一个问题——什么东西比阳光更耀眼。

有人答奖项与荣誉,有人答童年时抓到的萤火虫,答案五花八门。

他当时觉得这个问题挺无聊的,什么答案都没意义。

但现在,他似乎有了一个答案。

一个有意义的答案。

“裴煊。”她走上大门口的台阶,把水递到他面前,“你要的。”

“不着急,一会儿再给我。”裴煊没有接,转了个身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林以澄顿了两秒,跨过体育馆的门槛,手指不自觉在身前绕了绕。

“裴——”程谚刚想叫他,就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个女生,还挺眼熟。

他屁颠屁颠跑过来,冲着林以澄笑出一排白牙:“你是那位,‘澄’?”

“澄?”冷不丁一个单字冒出来,林以澄还有些怔愣,反应过来后点了点头,“是,我是叫林以澄。”

“真的是你啊,裴煊的备——”程谚话说一半被堵住了,呜呜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裴煊捂着他的嘴,顺带把他拽到球场上。

“废话那么多,打球。”

程谚从他手中解脱,骂道:“你有病啊,不是说不打?”

裴煊瞥他一眼,转头对林以澄比了个手势,又指了指看台。

林以澄稍感局促,因为球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朝裴煊点了下头,攥着矿泉水瓶坐在看台角落。

其实她很少看人打篮球,一是看不懂,二是本来就不太想看。

但如果是裴煊的话,她挺想多看一会儿。

整个篮球场上,裴煊是最高的,也是肤色最白的。可能是因为技术好,对手都在防着他,有时候她都没看清他是怎么进攻的,球就已经投进了篮筐,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上衣被动作牵动着,衣摆向上扬起,不经意间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腹肌线条。

“喂。”耳边响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带着点高傲的味道。

林以澄侧头,身旁站了一个长相极其明艳的女生,棕色长发,还是大波浪。身上的制服短裙很漂亮,独特的香水味飘过来,挺好闻,似乎也很昂贵。

女生抱着胳膊问她:“你是哪个班的?”

林以澄解释道:“我不是你们学校的。”

“那你怎么进来的,你又没有校卡。”女生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着,“你跟裴煊什么关系?”

林以澄从对方的语气中觉出点醋味,坦然道:“我跟他是朋友。”

“朋友?”

女生狐疑地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不太客气地摸了摸她连衣裙的布料,又瞟了一眼她攥着的手机。

忽然,她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可你看着,不像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怎么会是裴煊的朋友?”

林以澄一时失语,但还是大大方方笑了一下,眼神却回避着对方:“生活环境不一样,应该也是可以做朋友的吧。”

语气很温和,听着不像是反驳,更像是自我安慰。

“林以澄!”裴煊从球场上跑过来,带着一阵薄荷气息。

他停在她面前,压根忽视了另外一个女生的存在,径直伸出手:“水。”

林以澄将水递给他,注意到他手上的创可贴。

“你怎么还贴着?都好几天了,不换新的么?”

裴煊扭开瓶盖灌了几口水,喉结滚动。

三两下功夫就喝掉了一大半,他将水瓶交还给她,额头沁着汗珠,语气散漫:“懒得换,你给我换。”

林以澄想了想,她身上没带创可贴,换不了。

他站着,而她坐着,说话时只好仰着头:“那我待会儿去药店给你买一盒创可贴吧。”

“不要。”裴煊连下颌线都带着倨傲,“就要猫咪的。”

林以澄身旁的女生愣愣地听着二人的对话,像是相信了二人是朋友,沉默着撇了撇嘴,悻悻地走开了。

裴煊将刘海往后捋了捋,在她身边坐下,直截了当地:“她跟你说什么了?”

林以澄摇摇头,眼睫微垂,盯着自己的裙摆,手指在布料上轻轻画着圈:“没说什么。”

余光里,裴煊很安静地看着她。

球场上进行着下一场比赛,男生们打起球来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馆内时不时就炸起一声惊呼,有些嘈杂。

“林以澄。”裴煊轻声喊她。

“嗯?”林以澄应了一声,但依旧没有抬头。

“你觉得,海和月亮,是不是两个毫无关联的事物?”裴煊问。

林以澄想了想,轻轻点头:“嗯,遥不相及。”

“但是你知道吗?”裴煊看着她,眼眸沉凝,似乎要将她锁进脑海,“天黑的时候,”

“海的眼里只有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