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霁凯冷哼一声:“我让她走了?”

他坐在沙发上,身子没动,眼神倒是在二人身上来回跳转,像一根针,把人扎来扎去。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反整一道。

衬衫已经湿透,被冷气一吹,像块薄冰一样贴在身上。

其余人大气不敢喘,只静观其变。

地板上,画作七零八落,沾着大片酒渍。

林以澄静静看了一会儿,半蹲下来将它们收拢成一沓,指尖感受着纸面的湿寒。

她缓缓起身,将画作重新放回箱子里,小心翼翼。

“别理他。”于恬恬把林以澄揽过来,想了想,转头瞪了裴煊一眼,又把人轻轻推到他身边,“赶紧把人带走。”

裴煊一记冷眼刺向霁凯,拉着林以澄走出包厢。

他一路拉着她的手腕,不知道是忘记松开,还是没舍得松开。

林以澄只是跟着他走,大脑与动作并不同频。

心里杂乱不堪,无法说出“没关系”三个字。像刚刚逃出一片荆棘地,那点痛又泛了上来。

走到落地窗前,裴煊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她。

眼神温融,像颜料在水中化开时缭绕而起的细丝,比烟浓,比雾轻。

落地窗外夜色渐起,远处的江面倒映出城市夜景,霓虹逐着微波轻缓摇晃。

“抱一下吧。”裴煊说。

林以澄迟疑地抬眼。

走廊的灯光很暗,借着对面大楼的探照灯,她才能将裴煊看清。

橙色光束穿透窗玻璃,从他的脸侧一路往下滑,像温水流淌,经过下颌线,再到掩在领口间若隐若现的锁骨。

裴煊没有等她回应,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略微沙哑的嗓音贴向她的耳畔——

“抱歉,自作主张了。”

林以澄的呼吸,莫名其妙停滞了一瞬。

裴煊不再说话,静静抱着她。

他从前触碰过的东西都很粗糙,重机车、赛道,还有烟草。

当掌心覆上她肩膀的一瞬间,那种感觉很微妙,不由自主的,他记住了连衣裙的绵柔质感。

直到后来,好多年过去,他怎么也忘不掉。

“好点没?”不知过了多久裴煊才问出这句话。

他承认他有私心,想抱久一点,不想放人走。

林以澄觉得他心跳很快,或许自己也一样,但她只能听见他的,听不到自己的。

双手垂在身侧,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她有很多话想说,却被他的心跳声搅乱了思绪。

“裴煊。”她缓缓开口,斟酌着语句。

“谢谢你。”没有将心里话倾筐倒匣,只是简单的一句感谢。

“嗯。”裴煊轻声应着。

准备来拉架的程谚冲出电梯,刚走两步路,脚底就像粘了胶水。

三秒后,他默默走回电梯里。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他应该在楼底,不应该在楼顶。

林以澄没有吃晚餐,裴煊把她带到矩阵俱乐部三楼的小清吧,给她点了一份意面。

“慢慢吃,在这儿等我。”裴煊把叉子递给她,转身要走。

墙边的音响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会员们坐在吧台聊天。

程谚盘腿窝在小沙发上啃薯片,一看裴煊要下楼,脑内警铃大作:“喂,你上哪儿去?”

“手机。”裴煊头也不回,“落更衣室了。”

“哦。”程谚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去打架,什么都好说。

林以澄安安静静吃面,余光里,程谚抱着一袋薯片,嘴里咔滋咔滋地,边吃边看她。

总觉得对方有话要说,她拿叉子轻轻戳着盘里的意面,抬起头来主动问:“怎么了?”

“澄同学。”程谚自来熟,也没觉得自己盯着别人看是不太礼貌的行为,“阿煊对你,好像不一般啊。”

林以澄眼神飘忽,没说话,等着对方继续说。

程谚毫不客气地从对面挪到她旁边,嘴里一股土豆味儿:“比赛开始前,你是不是跟他说你要去百林汇?”

“嗯。”林以澄点头,“怎么了?”

“靠。”程谚得意洋洋,心道果然被他猜中了,“我说呢,这家伙怎么会平白无故输了比赛,还赔了一辆车。”

“什么?”林以澄知道裴煊爱玩车,比赛也从没输过,程谚这么一提她才记起他傍晚有一场比赛,至于结果,他没有跟她说。

“输得真他妈没面子,起跑都晚了。”程谚把所剩无几的薯片往嘴里倒,嚼吧嚼吧,“你说,他在赛场上想什么呢?”

程谚挑起一边眉毛,满脸都写着“我已知晓一切”六个大字,自信满满。

林以澄下意识垂眸,眼神失焦,虚虚地盯着盘里的番茄酱,忽然觉得吃什么都索然无味。

“那辆车可是他的最爱,我碰一下他都得踹我。真没想到,就这么输给沈凡了。喏,就那个家伙。”程谚朝吧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提高音量想把那人喊过来,“凡哥!你怎么还没走啊?”

沈凡正和几个美女谈笑风生,延迟几秒才发现有人在叫他,扭头发现是熟人,于是径直走了过来。

“矩阵这么多漂亮妹妹,不得多泡会儿?”沈凡在沙发边上坐下,目光注意到林以澄,“我说的吧,这儿还有一位呢。”

“赶紧闭嘴吧你。”程谚四下张望,小旱獭望风似的,“可别让阿煊听见了,到时候他跟你急啊。”

“哦?”沈凡饶有兴致,又看了林以澄几眼。他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程谚这么一说,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你好啊小同学。”他笑着打了声招呼。

“你好。”林以澄温声回他一句。

面吃了一半,她放下叉子,不想再吃了,略带谨慎地问:“裴煊他,把车输给你了,是吗?”

“是啊。”沈凡掏出一根烟衔嘴里,点上火,“怎么,你想帮他赢回来?”

沈凡吐了一个烟圈,觉得眼前这姑娘看起来,实在是太乖了,趁裴煊没来,他忽然想逗一逗。

“可以赢回来吗?”林以澄将信将疑。

“当然可以。”二十多岁的沈凡说起话来,颇有年长者的慷慨风度,让人一听就信了。

林以澄鼓起勇气问:“怎么赢?”

“简单嘛。”沈凡叫来一个酒保。不出一会儿,他手上就多了一瓶酒。

程谚坐不住了,心道沈凡这逼崽子怎么净忽悠人,忽悠就算了,怎么还来真的。

他悬崖勒马:“有病啊,喝什么喝,人家女孩子不会喝酒。”

“是吗?”沈凡叼着烟,一手拧开瓶盖,给她倒了一小杯,“会喝吗?不会别勉强。”

林以澄盯着杯中黑棕色的液体,不必问,一看就是烈酒。

她不由自主攥紧了裙摆,轻声问:“喝多少能把车赢回来?”

“最起码,半瓶吧。”沈凡猜她也不会真的喝,于是随口说了一个量,就想开个玩笑,试试她的反应。

“好。”林以澄回答得很果断,拿起桌上的酒杯自己给自己灌。

程谚满脸问号。

怎么回事儿,这乖乖女会喝酒啊?

沈凡也挺惊讶,眼睁睁看着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酒度数高,光是闻味道都能把人冲到,她却面不改色一饮而尽,看着还挺像有酒量的人。

“小同学,经常喝酒啊?”沈凡好奇问了一句,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已经有些昏昏然。

林以澄没有回答。

不是她不想说话,是几乎说不出话。

舌根蔓延着苦涩,酒精从她的胃开始,一路倒着跑,千军万马成群结队,通通钻进她的大脑神经,还在里面拳打脚踢,一点清醒的余地都不给她留。

一杯又一杯,她甚至感觉自己成了一滩酒液,被盛在杯子里晃来晃去。

周围人说了什么,她全都听不真切。

大脑一下子空,一下子满,似乎有一个小人被推进了酒杯里,在烈酒中挣扎,扑腾起一阵阵水花,拼了命地想要上岸。

林以澄也很想爬回岸上,想跑到终点线,赢回那辆赛车。

裴煊拿到手机,在楼梯口遇到了俱乐部的老板段恒,对方又来打探他的想法,问他要不要进车队。

他敷衍了几句,根本没有进车队的意向。

段恒还挺执着,巴巴地劝。

裴煊听得耳朵疼,手机在这时响了好几声,是沈凡打来的电话。

他接通:“有事?”

那头明显很无奈:“我真服了,车还你了!赶紧过来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衣冠禽兽,欺负小姑娘呢。”

裴煊急忙挂了电话冲上三楼,隔老远就看见林以澄正迷迷糊糊地喝酒,脸颊一片绯红,杯子都拿不稳,人却很倔,还想继续喝。

他跑过去,抢过她的酒杯往桌上一扣,目光扫视一圈,无差别攻击:“是不是想死?”

程谚摊手,指了指沈凡:“罪魁祸首在这儿啊,我可是劝了的,没用。”

“靠,我就开个玩笑。”沈凡这会儿真怂了,要是把裴煊惹急,自己今晚就甭想走出矩阵大门,“我说喝下半瓶酒就能把你那辆车赢回去,逗个乐子嘛,谁能想到这姑娘当真了。”

裴煊盯着沈凡,眼神冷得像冰,能把人活生生冻死。

林以澄喝醉了,蹙着眉头缩在沙发角落,睫毛翕动着想睁眼,但似乎没了力气。

裴煊秉着秋后算账的原则,不再逼视沈凡。他小心翼翼抱起林以澄,下楼往休息室的方向走。

他将她放在沙发上,拿靠枕垫着她的头。正准备到门边把灯打开,手腕就被攥住了,力道很小,只要他想挣脱,轻轻一动就行,毫不费力。

但他不想挣脱。

他半跪着,靠着沙发边沿,将林以澄的手反攥在手心。

怎么那么傻,一辆车而已,输了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嘴唇轻轻张合着,似乎在说话。

但是声音太小了,裴煊只好把耳朵凑近,她脸颊的热度似乎混在空气中,传到了他的耳廓。

他终于听清。

“小姨,你会回来吗......”

林以澄醉得连说话都没了力气,闭着眼,声若蚊呐。

“你别走......”

裴煊微微怔住,心底一阵酸涩。

他回到原来的位置,将声线放缓——

“我不走。”

月光顺着窗台流淌进来,休息室的挂钟发出轻响,一秒又一秒。

“你别走......”

“念念很乖,不会惹你生气......”

有一滴泪渗出她的眼角,沿着鼻梁斜斜地滑下来,滴落在靠枕上,晕出一圈小小的水渍。

裴煊抬手,指尖轻轻贴着她的眼角,擦掉她摇摇欲坠的泪水。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在哭。

他以为她无时不刻都很倔强,但事实并非如此。

有人说,当你越在乎一个人,你就越想了解她,想知道她脆弱时的模样,想修补她心上的裂痕,将她拼凑完整。

“我不走。”裴煊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很小声地,说给她听——

“我会留在念念身边,永远都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