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想到这里，沈郁摇了摇头，直到那如火般明艳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抬步离开。

苏晚晚看了看旁边搀扶着她的小桃，小桃杏眼弯弯、想到方才那位芝兰玉树的贵公子，悄悄凑到苏晚晚耳边小声道：“姑娘，方才那位公子可真好看，若是……”

总归是顾念着在公主府，小桃说到后面的时候嗓音越发压低了。

想到方才跟沈郁的相处，苏晚晚就觉得很是头疼，明明是话本子中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怎么心思如此深沉的，倒是不全然像话本子中描绘的那样，想到这里，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寒门子弟一步步成为当朝太傅自然要吃许多苦头，他行事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陛下年方十五，太傅便是陛下最信任的人，若是太傅身边安插了旁人的探子，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既然是男主，自然是芝兰玉树、清朗如月，断然不会出什么差错。

是以，她并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感情这东西本就是需要慢慢谋划的，他们如今不过相识四五天，就连说的话也不超过十句，能有什么感情？感情这东西，培养起来自然艰难，摧毁起来也容易许多，只要等他喜欢上她，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许多了。

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小桃担心她的脚踝会留下后遗症，不等苏晚晚开口，小桃便吩咐院子里的粗使丫鬟去寻大夫过来，然后就去小厨房颇为贴心地替她端来了治风寒的药，看着面前黝黑的药汁，苏晚晚看了两眼小桃，很是怀疑她是故意的，平日里她也没有这么机灵，怎么在端药请大夫这样的事情上就如此天赋异禀？

经过之前几次的教训，小桃现在一定要盯着姑娘亲自把药喝完，好不容易喝完了这药，苏晚晚倒是没那个心思再去琢磨如何打消沈郁的戒备了，她心安理得地在丞相府摆了几天烂，终于等到了话本子中沈郁和她的第三次相遇。

京城这样地方向来富庶，只是越是富庶的地方乞丐便越多，苏晚晚不是个心善的人，甚至她对乞丐是有些排斥的，这世道虽苦却不至于让人没了活路，若是愿意也是能找到活命的营生，只是可惜人一旦习惯了游手好闲的日子就难以再改变了，东巷都是一些精巧华丽的楼宇，酒楼花楼数不胜数，可跟着东巷一墙之隔的地方却是一片乞丐窝，京城的乞丐眼界高了许都、胃口也大了许多，苏晚晚并不准备明目张胆去施粥，话本子中的情节只是参考，未必不会发生变化。况且她从前没有施过粥，若是此时忽然眼巴巴凑上去，恐怕更会引起沈郁的怀疑。

想到这里，苏晚晚有些心不在焉地站在屋檐下，小桃很喜欢吃桃酥，倒是给了她一个明目张胆来东巷的借口，想到这里，苏晚晚的眉心微微蹙起，小桃去了这么长时候怎么还没有回来？

担心小桃出了什么意外，苏晚晚提着裙摆走下台阶，正准备去那糕点铺找小桃，却不想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垂首一看竟是一个小乞丐，她虽然不喜欢乞丐、但总不至于跟一个小孩子计较，看着那小乞丐怯生生的眼神，苏晚晚心中一软正准备解下腰间的荷包、掏出一些碎银子给这小乞丐，却不想看见她的动作后，那小乞丐忽然撒腿跑走了。

苏晚晚起先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了，想到那小乞丐的神情，她垂手一看便发现腰间的荷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顿时苏晚晚怒上心头，她提着裙摆就朝着那小乞丐消失的方向追去，幸好今日穿的是一袭浅粉色的纱裙，跑起来倒不算是太累赘，那小乞丐平日里没来过东巷，对这里的路也不熟，跑着跑着就进了死胡同，苏晚晚紧随其后就追了上去。

看着站在胡同口的苏晚晚，那小乞丐的神情很是凶神恶煞，苏晚晚原来是不打算计较的、甚至是可以颇为慷慨地把这些银子都给他，只是现在她不准备这么做了，世上偷盗的人便是如此理直气壮吗？她不容忍、也不会纵容这样事情，胡同边恰巧有一堆竹竿，苏晚晚冷笑一声拿起一根竹竿，就朝着这小乞丐步步紧逼，那小乞丐约莫七八岁的年纪，不曾想这大家闺秀居然会有这样的举动，愣了一愣倒有些慌张往后退了两步，许是因为害怕的缘故，那小乞丐随手就扔出了那荷包，语气憎恶道：“你的臭钱还给你。”

说完这话，这小乞丐就想要猛地从她身边冲过去，在这小乞丐的认知里，他已经归还了荷包，这姑娘自然也没有为难他必要，却不想苏晚晚右手握着竹竿，动作稳准狠地打在了他的身上，那小乞丐吃痛就蹲在了地上，模样可怜兮兮的。

苏晚晚不为所动，担心他反扑，她的右手仍然握着竹竿、踩着浅粉色的绣花鞋走到这小乞丐身边，语调冰冷道：“你刚才说什么？”

“你的臭钱已经还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你一个偷钱的不觉得自己有错，现在却反而在这里嫌弃旁人的钱不干净，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们的钱就是不干净，凭什么你们整日里锦衣玉食，而我们只能乞讨为生？”这小乞丐右手捂着胳膊，眼神愤恨地看着苏晚晚，那模样还真是把她恨到骨子里了。

“那你就可以随意偷盗了吗，你瞧瞧自己如今的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若是憎恶哪些达官贵人，便更应该堂堂正正做人，难不成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能光耀门楣吗？”苏晚晚素来嘴毒，如今骂起人来也是干脆果断，那小乞丐起先还能回两句话，到后来也被她气得说不出话了。

沈郁平日里喜欢到茶楼品茶，原本在雅间内不紧不慢地品茶，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道厉声叱责的声音，姑娘家的嗓音听起来娇俏动听，只是说出来的话语一句比一句刻薄，他眉心不着痕迹地微微蹙起，原本准备从这茶楼离开，忽然觉得这嗓音似乎有些似曾相识，沈郁脚步微微一顿，转而踱步到木窗边，右手轻轻推开一道缝，一低头便看见那苏姑娘在骂一个小乞丐，只是看了一眼，他便收回了视线，他对这些事情并不关心，世人都道太傅温文尔雅、心怀苍生，可他的冷情却鲜有人知，世上的可怜人多了去了，也没有必要一个个去救。

只是听见苏晚晚接下来的话语时，沈郁却不由得步伐一顿，长眉微挑、黝黑的眼眸中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笑意。

小桃买完了桃酥回来却没有找到姑娘，顿时她心中一紧担心姑娘出现了什么意外，在东巷到处找人，原本小桃都决定去报官了，没想到才走了一条巷子就看见了姑娘，小桃急忙小跑着追了过去，这才发现姑娘身边还有一个小乞丐。

苏晚晚不是个轻易动怒的人，看着小乞丐冥顽不灵的模样，心中也是动了怒，恰逢小桃跑了过来，苏晚晚便道：“找人把这小乞丐送到官府。”

这话还没说完，那小乞丐就开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苏晚晚倒是不慌不忙站在这小乞丐的身边，任由他如何哭泣都不肯松口，直到这小乞丐哭累了，她才慢条斯理地递过去了帕子，问道：“可是知错了？”

“像我这般轻贱的人，努力活着也有错吗？”那小乞丐哭得双眼发红，不肯接过她递到帕子。

闻言，苏晚晚忽然低低地叹了口气，她弯腰蹲在这小乞丐的身边，右手握着粉色的帕子替他擦了擦泪，接着道：“世上轻贱的从来不是人命，而是那些鄙夷的人心，你不卑微、也不下贱，人立于天地之间，若是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怎么能够奢望得到旁人的尊重？”

“人努力活着也并没有错，可手段总应该光彩一些，去偷去抢就是不对，‘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1】，越是困顿，便越应该刻苦勤勉读书。”

她神情平静垂首替他擦了擦泪才，语气平淡继续道：“家中可有父母？”

那小乞丐愣愣地摇了摇头。

“那我送你去学堂读书，其实算来偷盗这样的事情也不能怪你，人卑微如尘埃的时候，抬眼看见的只有数不尽的灰尘，你须得一步步往上走，待立于山巅之上时，入目便是万里河山。”

跟小桃交代完这些事情，苏若若就离开了，分明是十六岁如花似玉的年纪，她转身离开的时候背影却带着一股死气，沈郁听见她这番话的时候倒是有些惊讶，他随手将木窗推开一道缝，原本是准备唤她上来品茶的，没想到推窗的时候只看见了她落寞的背影。

明明只是一个背影，却让他感受到了无边的孤寂。

她如今不过是二八年华，又怎么会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多多评论啊，新文评论区需要暖一下场子，感谢宝宝们，稍后还有一更，爱你们呦~

【1】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王勃《滕王阁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