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阿妧是一瘸一拐回的自己下人房,下人房布置简陋,花堇拿着一瓶跌打药,给她揉着膝盖。

她膝盖因为久跪,已经破皮红肿,跌打药一敷上去的时候,宛如刀割,阿妧咬牙强忍,花堇不忍,道:“早就告诉过你了,君侯轮不到我们这种奴婢同情,你看,给自己惹祸了吧。”

阿妧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花堇瞧着她膝盖上的伤,也于心不忍:“君侯人称修罗,他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性子,今日只是让你罚跪,明日就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依我看,你还是趁早收了你的心思吧。”

阿妧终于开口,道:“君侯曾说过,他原以为我不一样的,其实,我也原以为他不一样的。”

“嗯?”

阿妧垂首,苦笑:“罢了,是我自作自受,我这种人,又哪里配肖想什么呢。”

花堇叹了一口气,她又倒了点药油,给阿妧揉着膝盖:“这伤药是我练舞时自己配的,不是什么好药,你就凑合着用吧。”

“花堇,谢谢你。”

“你不用谢我,你我都是奴婢,彼此自然要相互扶持。”花堇顿了顿,道:“阿妧,乱世之中,保命不易,你不要再做那种事了。”

阿妧怔怔的,半晌后,她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犯傻了。”

当日夜里,阿妧一夜未眠,既有身上伤口疼的原因,又有心里堵着慌的原因,她最后还是强撑着起来,想打开抽屉的锁,抽屉里放着写着萧让名字的纸,当时她将那张纸放到烛火中,但最终还是没舍得烧,只是将纸烧残了一角,如今,应是彻底放下的时候了。

她脑海里,又回想起萧让的话:

“莫非你以为,给本侯做了长寿面,本侯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就会让你从奴婢变成侯府夫人?”

“才保住性命几天,就心思不正,忘了自己是个卑如粃糠的奴婢。”

“一个贱婢而已,真以为本侯不舍得杀你?”

是,她卑如粃糠,她只是一个贱婢而已,还曾经被七十老翁收作通房,更曾差点被他儿子强/暴,这么低贱的身份,居然敢对靖北侯生出不一样的心思,却不知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一个贱婢而已,她为他做长寿面,便是心思不正,便是想从奴婢变成侯府夫人,她身份如此低贱,本就不该恋慕云上人,如今落得这种下场,真是自作自受。

阿妧自嘲地笑了,她要烧了那张纸,她要丢掉萧让送她的字帖和金步摇,她要毁掉她不该有的心思,她要回到她该有的位置上。

阿妧想打开抽屉,抽屉上牢牢锁着一把锁,她忽想起,这把锁的钥匙,早被她扔了,所以抽屉根本打不开。

罢了,等明日,她就寻把匕首,撬开这把锁,彻底丢弃这一切吧。

只是第二日,萧让五更起练剑后,回到书房,却没见到阿妧随侍在侧,他微微皱了皱眉,待看了会书后,忽闻到香炉中燃着的香味,于是唤来吴钩:“今日香炉燃的是什么香?”

吴钩道:“好像是檀香。”

萧让道:“以往阿妧一直添的是龙涎香,为何今日换了?”

“今日是别的奴婢添的,并非阿妧。”吴钩顿了顿,又道:“阿妧昨日被罚跪了几个时辰,走路不太方便,属下便做主,让她今日休息。”

萧让闻言,冷声道:“本侯的奴婢,轮得到你做主?”

“君侯恕罪。”吴钩单膝跪下请罪。

“唤她过来伺候。”萧让不悦:“不过就是罚个跪,这般娇弱,做什么奴婢?”

虽然休整了一晚上,但是阿妧膝盖的伤根本没好,她一瘸一拐来了书房,进来的时候,萧让正在看书,她刚支撑着身子想要跪下行礼,萧让就道:“不必行礼了。”

“是。”阿妧直起身子,她像平日一样准备走到萧让面前帮他磨墨,忽然萧让叫住她,阿妧本以为他还要提昨日长寿面的事情,或是再次训斥她让她记得自己身份,没料到他只是问她:“本侯赐你的金步摇呢?”

阿妧摸了摸鬓上,她鬓上没有插首饰,那支金步摇,早在前日被她锁到了抽屉,本来她准备今日砍了抽屉的锁,将金步摇扔了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萧让唤来伺候,她只好道:“奴婢今日忘记戴了。”

萧让道:“本侯赐你的东西,你必须时时刻刻戴着,否则,本侯定罚不饶。”

阿妧低头,她也摸不清萧让怎么提起金步摇,而一句都没有再提昨日之事,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但她又哪能猜得透萧让心思,只好道了声:“是。”

“过来磨墨。”

阿妧一瘸一拐走上前,她伸手握住墨锭,准备替萧让磨墨,但是她昨日双手被热汤泼至红肿,一握住墨锭,便是钻心的疼,她咬着唇,一声不吭,忽然萧让“啪”的放下笔,他皱眉道:“你手肿成这副模样,如何能磨墨?”

阿妧低头:“奴婢可以。”

萧让哼了声:“你是可以,但本侯没那作践人的兴趣。”

他取过桌上一旁放着的伤药:“这是上好的伤药,拿去。”

阿妧怔住,萧让昨日不才因为她戳痛了他的伤疤,怒极将她罚跪吗?她本以为萧让定然已经对她深恶痛疾了,怎么又突然赐她伤药了?

她一怔,没来得及接,萧让又道:“怎么,昨日挨罚,不服气?”

阿妧忙垂首道:“奴婢不敢。”

她双手接过伤药,放进袖中,然后又准备为萧让磨墨,但萧让却道:“滚回去养好伤再来,免得让人说本侯苛责了奴婢。”

阿妧抿了抿唇,便放下墨锭:“奴婢告退。”

接下来几日,萧让未再让阿妧伺候,而他给阿妧的伤药,果然比花堇的要好上百倍,抹上之后,冰冰凉凉,伤口也没那么疼了,阿妧的伤势渐渐养好,她也用匕首撬开了抽屉上的锁,只是看着里面萧让送的东西时,黯然神伤,想扔掉,却又想起萧让命她时刻带着,又不敢扔,只好按照萧让命令,时刻戴着他赐的金步摇,那张写着萧让名字的纸,以及他送的字帖,自然也是不敢再毁掉了。

不过虽然东西不敢毁,但她对萧让的心思,也是再不敢生了,正如花堇所说,她只是一个奴婢,乱世之中,保命为重,不能再犯傻了。

她和花堇关系也愈发好了,其实吴钩对她也甚是不错,但吴钩毕竟是个男子,不如花堇了解她女儿家的心思,花堇和她年纪相仿,彼此都是孤苦无依,她之前在崔府受到非人待遇,花堇在当舞姬的时候,所受的也好不到哪去,两人境遇类似,于是便能成为相依扶持的朋友。

这日阿妧陪花堇在园子里练习舞蹈,花堇垫着脚尖,在梅树下轻盈跳着舞,她腰肢柔若无骨,眼神流转,顾盼生辉,一朵梅花,落在她的脖颈上,衬得她肌肤雪白,莹莹如玉,这样一个美人,若生的是一个好人家,定然会惹得世家子弟趋之若鹜,但却偏偏生而为奴,只能被主人当作玩物一样,在床榻亵玩,玩腻了再送给别人,红颜薄命,一生飘零。

一支舞罢,花堇对阿妧柔柔一笑:“阿妧,我这支舞跳的怎么样?”

阿妧笑道:“自然是极好不过的。”

她上前,准备给花堇拈去脖颈上的梅花,却见花堇面色一变,然后拉她跪下:“见过二公子,见过郡主。”

阿妧抬头一看,是萧修廉,还有一个她并不认识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华衣,满身珠玉,而且萧修廉对她唯唯诺诺,看起来身份不低,花堇轻声对阿妧说:“那是荣安郡主。”

郡主,应是王族的女儿,阿妧于是低头问安,荣安郡主却没瞧阿妧,而是趾高气扬,走到花堇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阿妧惊了一惊,花堇脸颊已经红肿,她不敢作声,只是低头跪着,萧修廉似乎有些无奈:“郡主,这舞姬自从来到我家,真的未曾和郡马相见。”

荣安郡主冷笑:“你说未见就未见?这贱婢,身份如此卑贱,居然也敢勾引郡马,本郡主欲将她处死,她却不知怎么哄了郡马,将她送到你府上,哼,以为这是萧府,本郡主就不敢来抓她吗?”

阿妧听了荣安郡主之言,大概也理清了事情脉络,大概是花堇在荣安郡主府做奴婢的时候,和郡马有了瓜葛,郡主大怒,想处死花堇,郡马就赶紧将花堇送给了萧修廉,只是荣安郡主也大概是一家之言,花堇身份低贱,哪里敢主动勾引,只怕是郡马见她貌美,强辱了她。

花堇眼中含泪,她垂首瑟瑟发抖,荣安郡主走到她面前,抬起她下巴,见她虽脸颊红肿,但仍旧姿容如画,荣安郡主嫉妒道:“郡马总夸你肤白腰软,舞姿优美,本郡主今日就将你带回去,以慰郡马的相思之苦。”

说罢,她便唤身后仆妇押解花堇回去,萧修廉有心阻拦,荣安郡主只道:“萧修廉,你若敢拦,就是和本郡主作对!”

萧修廉被她气势吓到,于是再不敢阻拦,任由仆妇押解花堇,眼见花堇就要被带走,阿妧心急如焚,她虽知若为花堇出头,定然惹祸上身,可花堇若被带回去,那定然是生不如死,她于是也管不了许多,而是叩首道:“郡主容禀。”

“你又是谁?”荣安郡主问。

阿妧道:“奴婢只是一个婢子,但奴婢可以作证,花堇在萧府的时候,的确从未和郡马相会,求郡主饶了她吧。”

荣安郡主冷笑:“一个奴婢,也敢教本郡主做事?”

“奴婢不敢,只是奴婢和花堇交好,或许她以前不知轻重,但自从来了萧府,她真的再未见过郡马,求郡主明鉴!”

阿妧急忙为花堇求情,荣安郡主却注意到了她头上的金步摇,因为萧让不许阿妧取下,所以阿妧才时时刻刻戴着,荣安郡主拔下她头上金步摇,细细查看:“一个奴婢,哪戴的起这么贵重的首饰?看来你也和花堇一样,是个只会勾引主人的贱货!”

“奴婢没有……”

阿妧话音未落,就被荣安郡主一巴掌甩到她脸上,力度之大,让她嘴角沁出血丝,扑倒在地,荣安郡主冷笑:“既然你与花堇交好,那本郡主就一并押回,慢慢修理!”

仆妇又来拉阿妧,萧修廉赶紧阻拦:“郡主,这个奴婢你万不可带走。”

“哦?为何?难道她是你的心头之好?”

萧修廉又窘又迫:“郡主,这是我兄长的奴婢,你万万不可动她。”

“萧让的奴婢?”荣安郡主吃了一惊:“是那个他从灵昌带回的奴婢?”

萧修廉点头:“郡主,此婢你若带走,兄长那边,恐无法交代。”

荣安郡主听后,先是一惧,但所有奴婢都看着,尤其是花堇在看着,她不愈丢了颜面,于是色厉内荏:“萧让的奴婢又怎么了?难道本郡主还会怕他不成?”

她手上攥着刚从阿妧鬓上抽出的金步摇,壮了壮胆,便将那根金步摇重重砸在地上,金步摇掉到了地上,上面明珠摔了粉碎,步摇也断成了两截,阿妧下意识就挣脱仆妇束缚,扑去捡断了的步摇,却被荣安郡主重重踩住手,阿妧疼得浑身颤抖,荣安郡主道:“不过是一个奴婢,下贱的玩意罢了,难道萧让还会为了你和本郡主翻脸?笑话,须知萧让的心上人,乃是姜国的云曦公主,岂是你一个下贱奴婢比的了的?”

阿妧闻言,瞬间忘了疼痛,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荣安郡主,荣安郡主瞧她茫然神情,不由嗤笑:“你还不知道?你以为萧让将你从灵昌带回来,你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可笑,萧让又岂会对一个奴婢动心?他和云曦公主早有婚约,只是成婚之际,姜国城破,云曦公主穿着嫁衣,从姜国城墙一跃而下,如此烈性,萧让又如何能忘了她?萧让早言,心中只有云曦公主,此生再不会成婚,你一个贱婢,还以为能取代云曦公主不成?”

阿妧只觉脑中嗡嗡的,云曦公主,就是那个姜焱因她之死,杀了崔家田庄三十六口,让阿爹阿娘惨死的,姜云曦。

怪不得吴钩让她一定不要在萧让面前提起姜云曦,怪不得吴钩让她一定不能怨恨姜云曦,却原来,姜云曦,就是萧让的未婚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