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抱抱
笨蛋。
唐池微半垂眼睫,从后面黯然望着他。
她在意的哪里是卫明阳。
从看书人到书中人,她心里眼里装的,都是同一个啊。
唐池微隐匿的思绪无法传达,亦不想被他知晓。
她顿了顿,硬声道:“我只在意晁家那对王八蛋!敢动唐家人,找死!”
言罢,她赌气地拍拍枕头,随即翻身躺下,不再睬他。
整天东问西问的,跟他有什么相干!
讨厌鬼!
* * *
唐池微是被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老大,他们准备动身了!”柯邑催得火急火燎。
屋内黑得很,唐池微揉着因睡姿不正确而压麻的脸蛋爬下榻,发现叶游尘正在收拾桌上的某些零碎,叮叮当当的。
“怎么不点灯?”唐池微下意识问,叶游尘看起来好像在修补什么东西。
卫明阳:“怕街坊发现。”
叶游尘:“怕扰你休息。”
两人同时作答,又同时沉默。
唐池微:……
怎么听都是卫明阳的理由更切实。
寻常千金小姐身体娇贵,风略吹吹都要生病,偏原身是个活泼好动的,除偶尔发作的腹痛是病根,大部分时间都健康得很。
似这般略歇歇,唐池微身上的乏累便消除了大半,虽仍有不适,四肢好歹也听使唤。
眼前的忙绿是为了长久的咸鱼,想象下事情了结后她幸福富足的小日子,唐池微的精力再度恢复。
“我没事了,出发!”她振奋攥拳,语气中的活力让线条粗大的柯邑都微微侧目。
叶游尘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拎起收拾好的包裹,跟在她身后离开民房。
四人很快按照樊纲沿途留下的记号前进,并刻意与其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在追踪、盯梢方面,樊纲是最出色的,为免那两名盐贩察觉出有尾巴,还是让他单独留在前方最为合适。
唐池微跟着他们穿街越巷,心中感慨,这可比骑马强多了。
而且领头的卫明阳速度并不离谱,凭她的体力竟也能跟得上。
只是无论队形如何变换,叶游尘都始终是断尾的那个。
他好像很喜欢落在最后,以便观察所有人的状况。
唔~无时无刻被人监视,真是不爽!
唐池微努力绕到柯邑身前,尽量离后面那家伙远点、再远点。
如她所料,那两名盐贩的离城路线,正是乌轮和宝月等人逃走时选择的险山。
而卫明阳等人这些天,亦是从此处出入的云籁城。
怪不得城西缺口处的戒备那般松懈,原来是为了给那些盐贩开方便之门。
唐池微甚至怀疑,是否正是因云籁城有三面围墙、一面临山的天然地势,才让晁城主等人动了歪心。
只要有意,想躲过朝廷的监管做点卑劣勾当,简直易如反掌。
负责守山的十名城卫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拎着酒壶喝得发飘,嘴里不干不净地讨论着城中谁家小娘子生得好看,再酸那家丈夫迟早成戴绿帽的鳖公云云,聊得正欢。
唐池微瞧着这群杂碎,难免想起负责守卫黑狱的那些无常。
两下相对,真是天差地别。
若非叶游尘有意放水,那形如铁桶般的黑狱,想来定是不好闯吧。
毕竟单是其内暗设的隐秘机关,就将他们伤得够呛。
每个司徒在无极司的熬营里,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绝不会是任人宰割的无用之辈。
或许叶游尘对他们的“关照”,用“泄洪”来描述更为合适?
摒除脑袋里的遐想,唐池微撩起裙摆、踮起脚尖,跟随卫明阳在夜色的掩护下,再次绕过那群不中用的城卫,进入山中。
此山虽名为“险”,却也有路道,连马车都能跑过,且有人工修凿过的痕迹,八成也是晁城主派人搞的名堂。
唐池微暗猜,许是因杨御史逗留瑜洲,风声过紧,晁家父子不敢用车大批运货,才命盐贩们出城自取。
晁罡是个没脑子的蠢材,他爹倒还知晓厉害,懂得规避风险。
唐池微想起那日在书房外偷听到的谈话,晁城主言语间皆是对“上面”的畏惧,之所以硬着头皮继续做暗市里的买卖,也是这个缘故。
一日当狗,终身挣不脱锁链。
狗儿平日里肉汤是喝得挺美的,可若护主时畏缩不前,恐怕进锅的就该是自己了。
樊纲留下的记号是撒在地上的特殊鳞粉,数量稀少、形状特殊,很容易被旁人忽略或以为是某种会发光的虫在聚集。
此粉遇光则消,因而追踪时不可燃火,只得摸黑前行。
好在卫明阳能从鳞粉的状态,判断出记号留下的时间,从而推测樊纲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那两名盐贩出城后显然并未骑马,而是继续步行。
负责领路的卫明阳逐渐从紧绷状态中脱离,连赶路的速度压得更慢了。
夜间路难走,何况是山道,唐池微小心留意着脚下的每一步,生怕像电视剧里的烂俗桥段那样,一不小心踩个空,给叶游尘那厮创造背背抱抱的机会。
为保无事,她甚至寻来两根粗粗的树枝做杖,把自己护到了极致。
“想不到你登山经历还挺丰富的。”柯邑频频回头看她,诧异道:“长京女子都像你这般野么?”
唐池微喘口粗气,抬起树枝戳他的腰:“快走,别挡路!”
柯邑嗷了声,边揉痛处边说她野蛮,嘴巴却仍不休,两人你来我往互损几番,反倒少了些隔膜,变得更熟了。
终于攀上山头的唐池微喟然长叹。
比起男主和反派,跟她混得最近的居然是柯邑这小屁孩。
可以,这很女配。
那这样一来,离她的目标便又成功地近了一步。
继续淡化在叶游尘面前的存在感,让他将所有注意力全放在男主卫明阳身上。
待时机成熟,她就能美美神隐了。
嘿嘿,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唐池微深吸口山间清爽的空气,将连日来积压在肺部的阴郁都吐了个干净。
她抬起头,正欲观赏下穹顶的月色,润眸却在瞧清天际的全观后逐渐睁大。
滚滚浓云在头顶翻腾,无尽的暗将点点星光尽数吞噬。
随即,隆隆闷雷自深云层内响起,震得她耳鸣。
有湿凉的水滴打在她的鼻梁上,紧接着是额头、后颈、手背……
最后,雨点又飞溅进她眼中,渍得她一阵刺痛。
唐池微不适地眨眨眼,失了跟柯邑继续逗闷的兴致,默然随着队伍下山。
那日宝月为她梳妆时,唐池微曾在铜镜中仔细瞧过自己的模样。
她的双眸多了层水汽,润湿得仿佛隔着波澜观瞧世界。
宝月说,自从她在马车上醒来都便是这幅模样,眸光颍动,很是好看。
唐池微忘了自己应和过什么话,她当时只是垂下眼,不再看那铜镜。
她不想要这双水润润的眸子,也不想回忆起坠入海底、离光越来越远的感觉。
唐池微讨厌那天夜里所有的一切。
游轮、海、推搡拥挤的人群,以及那场避无可避的雨。
“喂,你速度怎么慢下来了?快跟上啊!”柯邑没察觉到她的反常,急吼吼地催道:“雨会冲淡老樊留下的记号,咱们得加快速度了。”
“嗯。”唐池微闷声回应着,脚却如同灌了铅般,每迈出一步似乎都艰难万分。
她不喜欢衣物湿哒哒地黏在身上,也不喜欢发丝被雨水浸透。
更不喜欢水滴顺着脸颊划落,犹如泪痕。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若是有马骑就好了。
马车不敢奢望,但凡能快些走完这漫长的雨程,便是腰背再酸也值得。
前方开路的卫明阳果然在加快脚程,看样子那些鳞粉记号果真受到了很大影响。
她得快些、再快些才好。
不能掉队啊……
雨滴落得更大,伴着急风袭来,砸得脸颊作痛。
柯邑原本还能勉强给她当挡风墙,如今却追随着卫明阳的脚步,远远地甩开她了。
暮春时节总是多雨,各种文人骚客常对灵泽情有独钟,于屋檐下聆跳珠轻落,赏龙润之祥。
似她这般,或许再无法领略到其中妙趣了吧。
又一阵强风袭来,刮得唐池微睁不得眼,只得握紧树枝侧身静立,待风小些后再继续走。
只是稍微落下点距离而已,她赶得上的!
一定赶得上。
唐池微在心底不停鼓励自己,可越是着急,这恼人的风便越不休,携着撼动天地的狂气在山间肆虐,将周围的树草摇得骇人。
雨仍没有停歇的意思。
仿佛永远都会这样落下去。
手中的树枝哪里经受得住她全身依靠的重量,骤然折断。
唐池微瞬间失去平衡,头重脚轻往下栽去。
有人会注意到她吗?
坠地的刹那,唐池微模糊想着。
下一刻,她被腾空抱起,拥进了个同样潮湿的怀中。
“唐姑娘,帮我拿着包裹好不好?”叶游尘的声音自上方想起,紧接着,有东西撂在了她的胸前。
那里面的东西冷冷的、冰冰的,形状也不柔软,甚至有些硌人。
却将她的心脏,暂时从雨雾中解救了出来。
唐池微没挣扎,只是安静地揽住他的脖颈,任凭叶游尘抱着她在山间行走。
烂俗桥段没能避免,到底还是让他逮到机会了啊。
唐池微头靠着他的胸膛,无比清晰地嗅到了他伤处的血腥气。
叶游尘的衣襟被血晕染出了片片红迹。
一个很没出息的想法悠然浮现,很快又被淹没在轰鸣的雷声里。
被某人默默注视的感觉,似乎也不坏……
作者有话要说:叶游尘:虽然有点痛,但也是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