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虎堂，后院，主屋。

“你确定那两人是锦衣卫？”周图靠在床柱上，语气沉沉。

他虽是躺着，但仍能看出其身材高大健硕，眼中更有精光凝聚不散，一看就非等闲之辈。

王虎立在下首，恭敬道：“昨天太晚，属下见三当家已然歇息，未敢来打扰，如今那两人已被我关在地窖之中，这是从他们身上搜来的腰牌，要如何处置，还请三当家定夺。”

周图接过腰牌看了，见果然是锦衣卫所有，冷笑一声。

“朝廷素来不把漕帮放在眼里，苛捐杂税就不说了，各级盘剥下来，咱们好些兄弟连填饱肚子都难！如今坐在上头的皇帝还是个暴君，早该反了他娘的！”

“可帮主那儿......”王虎提醒道。

周图将腰牌捏在手中，并不在意：“帮主如今已不大管事，又犯了旧疾，只要咱们先动了手，后面帮主知道了也没用。”

王虎见周图的反应果与自己预料的差不多，又往床前凑了凑，低声道：“那依三当家的意思？”

周图心中早有了计划，前段时间，广陵城盐商大户钱员外家遭劫，阖府上下未留一个活口，官府却抓不到凶手，成了一个悬案。

如今自己又擒住了锦衣卫，正是天赐的良机。

“你附耳过来。”

王虎上前，周图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通，两人很快便拟定了个计划，自去安排不提。

醉仙楼。

吕用跟李二出来时脸色一片青白，眼下阴影浓重，神色倾颓，显然是一宿没睡好。

他瞟一看前头的人，吞吞口水，几次想要开口最后却又闭上了嘴。

李二见他没有跟上来，微偏了头，余光就见吕用跟被针扎了屁/股一样坐立难安，哂笑一声，仍自顾自往前走。

终于，眼见离漕帮总舵不远，吕用还是没忍住，开口了。

“李大哥，我是真把你当兄弟，昨晚全赖大哥周全，小弟自是感激不尽。只是抓了朝廷锦衣卫的事，还请大哥自己知道就行，千万别让王堂主发觉，否则兄弟我小命不保！”

李二早已不复昨日的亲善，闻言停步转身，盯着他冷哼道：“吕兄弟，你可知王虎最恨什么样的人？”

吕用当然知道，王虎最恨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奸狡之徒。

自己当初能获他求情，便是因为对方信了他编造的谎话，由此高看他一眼。

可他却非如自己说的那样，是个敢为了孝义敢豁出性命的汉子，甚至他所作所为恰恰与之相反，就是称他一句卑鄙小人都算轻了。

若他的秘密被王虎知道，再加上前头他犯的事，不必三当家动手，便是王虎也轻饶不了他。

“李大哥！算是我求你了，你就帮兄弟这一次吧！”吕用几乎要跪下给他磕头。

可李二哪是真把他当兄弟？昨夜来此本就是为了套话，就连那个王捕头，也是他故意引来的。

如今话问出来，他自然要回禀二当家，同时这个吕用更不能放了他去，还得再用上一用。

“我自然是要帮兄弟你的，只是却要看你以后怎么做了。”

见吕用低头不答，李二便又诱道：“跟着二当家可比跟着三当家有前途的多，不说别的，这银钱上就绝少不了你，便是这翠云姑娘，要是吕兄弟以后真立了大功，说不定二当家就把人赎出来给你做老婆呢。”

见他还在犹豫，李二脸色复又一冷，直接威胁：“你若不愿意也没关系，昨晚你向我透露了消息，我也替你向王捕头求了情，咱们算是两清。只是以后你要再犯在王堂主手中，你素知我与他不合，到时恐怕就爱莫能助了。”

“李大哥？！”

吕用心慌意乱抬头，便见李二眸光阴狠的看着他，此时方知自己上了当。

可后悔也没用，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是自己被揭穿，然后被王虎以帮规处死，二是当卧底给二当家送情报，若是事成，自然好处不尽，不过同样也担着风险。

最后吕用在心中权衡了半天，再次抬头时眼中已没了惶恐之色，反而带着无尽的贪婪，咬牙道：“二当家仁义，三当家苛责，我自是愿意跟着二当家的。”

“呵，吕兄弟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人。”

李二很满意，拍了拍他的肩，又吩咐了几句，调转脚步向方丙回话去了。

方丙听说周图抓了朝廷两名锦衣卫，先是吓了一跳，后又兴奋起来，哈哈大笑两声。

“周图这个莽夫！他自觉漕帮帮众遍天下，便可以此要挟朝廷，却不知道官兵的厉害，如今他既主动找死，正是除去他的好机会！”

笑完，方丙端起了茶碗，撇了撇上头的浮末，幽幽道：“而且我救了这两人，锦衣卫那边也留了人情，听说锦衣卫指挥使沈大人极得皇上信任，此番之后，便是在朝廷我也有了靠山了。”

言罢又夸李二事办得好，要赏他。

李二喜不自胜，立即拍马屁道：“还是二当家英明！就说那钱家吧，不就是因为......”

话音未落，方丙厉目便扫来，一下止住了他的话头。

“属下该死，还请二当家恕罪！”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李二赶紧跪下，额上冷汗涔涔。

方丙在人前皆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脸上也总带着笑，但只有心腹之人才知道，他绝非善类。

帮里原有不少德高望重的老人，还轮不到他出头当二当家，可是就这几年的时间，这些人死的死，病的病，消失的消失，甚至还有被官府抓走砍头的，这里面皆有他的手笔。

若不是老帮主积威甚重，又以年老多病为由，交出了手中大半权力，此时他还能不能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都不一定。

当然，方丙留着老帮主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周图极得普通帮众的拥戴，若是此时老帮主死了，他不一定能上位。

又或者说，即便上位，一时半会也不见得能收拢人心。

“口无遮拦，待会自去领罚！”

方丙对待手下人向来大方，尤其是那种能干的，但同样，若是犯了错也绝不容情。

李二想到自己要面对什么，脸上一片煞白，可他不敢求饶，只恭敬应了声“是”。

“吩咐吕用将人看好了，一切照旧，不必对他们客气，人总归是要到绝境时，才会懂得感激。”方丙语气极淡，明明说的是救人，可却听得人心中发寒。

“是，属下明白。”

“此乃我成为帮主的最佳时机，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后果你是知道的。”

“二当家请放心，属下绝不敢误了大事。”

李二低头跪在地上，诚惶诚恐，丝毫不见刚才威胁吕用时的得意。

“下去吧。”

方丙摆了摆手，李二从内堂退出，背后几乎被冷汗湿透。

想到一会要去刑房领罚，他心下是又悔又怕又怒。

要不是自己一时得意忘形，怎么会不小心说漏了嘴？

原本还想着能得二当家的奖赏，如今奖赏没有不说，他还得生不如死的熬上一整天！

出了方丙的院子，李二满身的怒气怨气，刚跨过院外门槛，迎面就与一个人相撞，差点摔倒。

于是他立刻就将心中的邪火撒了出来，骂道：“蠢货！没长眼是不是！小心我剜了你那一双没用的招子！”

何大有本是来找李二说事的，去他住处没找到人，这才来了这边，同时也有向方丙卖好的意思。

却不想还没进院门就讨了一顿臭骂，便是他向来老实木讷，此刻也有了三分火气。

回嘴道：“你自己没看清撞上我，要说没用，恐怕正是你自己那双招子该剜了。”

李二还是第一次被他堵回来，闻言便冷哼一声：“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伶牙俐齿了，你来找二当家该是有重要的事吧？那就赶紧去，省得迟了耽搁你邀功！二当家心情正好着呢，说不定就不嫌你蠢了！”言罢当即甩袖离去。

他把“重要的事”四个字咬得极重，何大有听了脸上现出怒容，后悔自己之前还想着来讨好李二这个狗东西！

原来在李二没有进漕帮之前，何大有是方丙身边最得用的人，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人老实又忠心。

可自从李二来了之后，方丙渐渐便嫌弃他办事不行，不懂眉眼官司，嫌他蠢笨，提拔堂主之时，便弃了他选了李二。

何大有倒是不怨方丙，只觉李二就是那戏文里说的奸臣，自己只要好好干，早晚能出头。

之后，为求表现，他开始在暗中收集“重要情报”，想着早晚帮二当家抓住三当家的把柄，自己也能再获提拔。

却不想，他自以为的“重要情报”，根本就是对方故意设的陷阱，好几次都让方丙吃了亏。

因这些事，方丙已经臭骂过他好多回，罚了他银子不说，待他也越发冷淡，如今何大有已几乎与普通帮众没什么区别了。

只是因看他忠心，方丙到底交了件不痛不痒的差事给他，此番他来正是汇报消息的。

可现在听李二再次提到自己的心病，何大有就有些怵头了。

虽然二当家让自己盯着老帮主，不管他身边发生什么事都要来报告，可老帮主身边多个貌美的使唤丫头，这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要说唯一的损失，那就是李二这个色坯因为刚才得罪了自己，所以少了一个染指良家妇女的机会。

想到这儿，何大有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太小了，加上想小小的“报复”一下李二，所以便没进院子，无一丝犹豫的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