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啪嗒!咚!

那是石子打在棉布杉上,又重重回落到地面的声音,坚而硬。

之后,又是一阵闷响,这响声更大,几乎穿透了她的袄子和内里的几层衣服,直接入了她的心脏。

刺入的、难熬的冰冷。

水印在她的背后渐渐炸开,形成一朵朵花样的图案。

她依旧没理会,也没跑,跑是懦弱者的做法。

但她不敢面对,只留下自己远去的身影,小步子捣着一点点向前走着,身旁的景物渐渐在自己的视野里后退。

快了、快了,再穿过一条巷子就能回家了,秦茵络虽这样想,眼睛里却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在脸颊就这样滚落着,没有丝毫预兆的滚落……

身后的那些声音如幽魂一般紧追着她,像尖利的刀尖一遍遍剜她的心。

“死哑巴!没爹养的臭哑巴!”

“听说不是没爹养了,这次是爹没了……”

“再拿水气球打过去呀!你们不知道它在衣服上绽开的样子——哈哈哈!”

秦茵络多么想,她拥有一双翅膀,会飞该多好。

那么她就可以翱翔在高空,跟那自由的鸟儿一样,彻底远离让自己伤心的人和事。

不让一个人寻得到自己。

三人见她转过头,纷纷睁圆了眼睛瞅她。

愣怔几秒,又一齐弯腰捂着肚子狂笑不止。

又是闷重的一声。

一只水气球从秦茵络眼前掠过,在她肩膀上猛地爆炸,霎时水花四溅,喷在她脸上、头上,憋闷着,她彻底涨红了脸。

飞奔似的跑回了家,中途还摔了一跤。

秦茵络愣是滚了一声的泥土,泥混着水,沾着肮脏的黏腻感,全部吸在她的身上,扯也扯不断。

令她悲愤地、委屈的,泪珠连成了串,她抹着眼泪回家。

只是还没进门槛,就让母亲彻底喝住了。

她红肿的眼睛辨不清面前,一片黑色黄色,幽幽地似乎缠着两道人影。

母亲秦睫不由分说地扯她进屋,见她满身满脸的泥水脏污,训斥着直到屁股墩地一下坐到床边。

“我说过什么,你可真是小冤家啊!那袄子新买的,花了不少钱,你又把它折腾坏了!”

“和你讲了多少遍为什么不听,和你说话就这么难?!别人说你是哑巴,你还真变成了哑巴!”

秦睫一边帮她换衣服,一边叱骂道。

秦茵络觉得母亲和自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了,那声音不像是说给她听的。

于是她木木地,双眼呆滞着定在原地。

换好衣服,脚步似灌了铅般沉重,艰难地挪至床边,才终于坐下。

因为寒冷的水已经渗到了她的脖子里,迎来一抹凉意。

秦茵络清醒地盯着自己的母亲,张了口。

早坏了的嗓子挤出难听又粗哑的声音:“妈。我、不、想、上学了。”

这话已经是她第三次说了。

嗓子里含糊不清,磕巴着吐出来。

秦睫只顾着给她用蘸了热水的毛巾就着脖领子边擦。

没回应她,却转了话题:“家里来了客,我带你去见。”

换好崭新的衣服,屋里还有炉火。

便不用穿那么厚,只是把衣领子竖起来,近护着脖子,免得让风进来。

秦睫见那少年还端正地在椅子上坐着,忙把秦茵络引了过去。

叫她在少年面前站着。

“叫哥哥,快点。”

秦茵络不敢抬头看,只顾低头绞着手指,半晌默然。

她不肯说话,尤其是遇见了陌生人,就更不喜欢。

因为会让她发窘,粗哑的声音一定会让别人感到厌恶吧。

她想。

秦睫见状,撸起秦茵络的衣袖,在她那截露出的葱白细嫩胳膊上狠狠打了一下。

秦睫让她做到客厅右侧的木椅上,与自己紧挨着坐。

“络儿,这是要接你走的哥哥,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吧?就走吧,别眷恋这里什么,也别多问什么,这个哥哥会护着你。”

“你就只管跟着他,知道吗?”

秦茵络远远地才敢望着那少年,轻瞥一眼。

少年生着一张俊朗面孔,眉目异常清秀。

蕴着一汪水的杏眼底下,有着挺翘的高鼻梁,嘴唇不薄也不厚,生得刚好。

唯独那双眉让人印象深刻。

他一只眉骨高隆起一道伤疤,有缝合过的浅淡印记。

少年感受到周遭的目光,知道少女的眼神在他的脸上、身上逡巡。

要把自己看透一般。

他满不在乎地哼笑一声,掀起眼皮再去看她。

秦茵络面容有种病态的白,看人的时候眼神空洞,五官嘛,长得跟瓷娃娃似的,精致得有些不像话。

任何人都不能被她盯得久了,心中会自然地生出一股怜意。

或者是一种莫名的厌倦。

而盛佟砚对她,明显是后者。

他不耐地皱了皱鼻子,眉头也紧蹙,虽是接她的人,却也并不对她有几分欢喜。

少年起身,满脸无奈地走到秦茵络面前。

从牙缝间挤出四个字:“茵络妹妹。”

秦睫知道秦茵络还这般坐着,很是不礼貌,于是叫她也站起来。

少年高出她很多,说话就只好是俯下身,他声音惫懒地又喊了一次。

不想秦茵络依旧没应他。

盛佟砚闷哼了声,见她双手贴着裤缝线站得直直的,依旧没说话。

“不说话么?真是个哑巴?”

盛佟砚又将身体压得低了些,俯视她,声音暗哑又低沉:“你妈妈同意,你就得跟我走了。”

装听不见吗?

盛佟砚凑近她耳畔,酥酥痒痒的一阵,惹得秦茵络一边堵住耳朵一边大声哭着。

像是受到无数委屈。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声音是颤抖的。

看来不是哑巴,无趣,连捉弄都显得没什么意思了。

但她妈妈还在这里,盛佟砚一时无措。

又不知道该怎么哄:“茵络妹妹,你别哭——”

轻声哄着,也是不行。

秦睫只好将她拽到自己身前,轻拍着她的背:“哭什么哭啊!不是说了要和哥哥好好相处吗?”

这时,秦睫的眼眶也渐渐湿润,泪珠在眼眶打转,却不能让秦茵络看见。

叫她发现,就再也走不了了。

走?要去哪儿?

秦茵络不知道。

前几天得知自己要去很远的地方,她就想要离开家,逃到一个无人的地方。

可因为胆小,她还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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