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良夜

过了些时日,天气回暖,御花园中的草木渐渐生长,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宋徽云出门也不再披袄,而是换上了新制的春装。

每年春天的时候,谢承宁都会接他的母亲,还有未出阁的小妹来宫中住一住。今年她们入宫的时间,比去年提前了一些,只怕是谢偃的授意。

岳母入宫,她怎么说也得去寒暄两句。

紫宁殿是中宫居所,她刚刚进来的时候,谢承宁的妹妹谢承欢正拉着哥哥陪她练字,她母亲在旁边摇着团扇,慈爱地看着这一双儿女。

见了她来,几个人纷纷起身,上前来给她行礼。

“拜见陛下。”

谢夫人是个很温和的女子,虽然出身青楼楚馆,却丝毫看不出半点风尘的痕迹。

她保养得宜,年近四十却宛如二十多岁少妇,丝毫不见白发与皱纹,风韵犹存。

宋徽云瞥见她的小腹微微隆起,估摸着怀了不下五个月,她不得不感叹一句,谢家家主可真是老当益壮。

“起来吧。”

她绕到前头,却发现谢承宁的妹妹一直在瞪着她,似乎有些忿忿不平。

她正疑惑,谢承欢就郁郁地道:“听二哥说,陛下最近有了新欢,不爱到紫宁殿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要忘了我哥了。”

话音未落,她哥率先瞪了她一眼,呵斥道:“承欢,不得无礼!”

“我有说错吗,都不知道长兄是怎么想的。”

谢承欢冷哼一声,扭转过头,小丫头就爱使小性子。

她也就十岁,特别护短。

“小姑娘瞎说,陛下可别在意。”谢夫人笑吟吟的,只是嗔怪,没有丝毫苛责,十分轻描淡写地就将这事拨过去,“陛下和君后是结发夫妻,感情自然非寻常人能比。”

听她这么说,宋徽云可明白了,这是谢夫人借女儿的嘴在敲打她,不要新人入宫,就忘了她家儿子。

童言无忌,就算谢承欢真的冒犯到了她,她也没办法。

听谢承欢的话,恐怕谢夫人对谢偃也有些不满意。

想想,这段日子,她的确是冷落了谢承宁。

其他四位没有入宫之前,她闲暇时间都是在紫宁殿歇脚。

但谢承宁本人似乎不在意,反而将谢承欢拖到外面去一顿教训。

这同父同母的两兄妹一点儿也不像,无论是样貌还是性子。

谢承宁和谢偃的容貌继承了谢家家主,而谢承欢则像娘,只不过那双本是眼含春水的桃花眼长在她的身上,只有凛冽和傲气,身为权臣家的小姐,她的身份地位甚至可抵一国公主,如何能不骄纵。

他们站在那棵抽芽的山茶花树前,谢承欢不服管教,仰着头,理直气壮地反驳。

“无妨。”

小屁孩,发几句牢骚,宋徽云才懒得和她计较什么。

宋徽云抽回目光,在梨木椅上坐下来,念着谢夫人的肚子,便顺口说了一句:“夫人这次来宫中,可不要随意乱走,不小心伤到了可不好。”

谢夫人还是笑着,“那是自然的,人年纪大了,心思也多了,总要担心磕着碰着,白日里担忧的事情多了,辗转难眠。”

“孤有上好的安神香,可以赠予夫人。”宋徽云笑着,脸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夫人尽可安眠。”

她神游着看向外边,“臣妇多谢陛下美意。”

宫人烧水添茶,泡的是去岁新制的莲子花茶,泡起来时氤氲着淡淡的清香,还有助眠的功效。

两人边喝茶边客套地聊天,谢夫人很聪明,说起话来的总是不急不缓,温温柔柔的,如和风细雨,让人听起来很舒服,宋徽云就喜欢和这样的人说话,你一言我一句,不知不觉忘了时间,竟然是已经到了暮色降临。

直到紫宁殿被裴仲安带兵包围,聊天才被打断。

青仪来报,说裴仲安身后跟着成群的甲士,将紫宁殿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宋徽云缓缓放下了茶杯。

时间到了。

比她想象中的还快了一些,今日才将谢夫人接进宫,他这就要动手了吗?

谢承欢哪见过这种场面,明晃晃的大刀把她吓了一跳,梗着脖子冲裴仲安质问道:“裴仲安,你几个意思呀?我娘有孕在身,可见不得兵器!吓坏了我娘还有我没出生弟弟你赔得起吗?还不赶紧让他们退下!”

“住口!”

没等裴仲安回答,谢夫人就扶着孕肚从屋中出来,将她的话打断,方才还柔和的谢夫人陡然凌厉起来起来,“承欢,向裴大人道歉!”

她这个人拎得清,知道是非曲直。方才不曾责怪谢承欢,只因为她不想,可现在不一样。

谢承欢谁都不怕只怕她娘,她娘一开口,像是吞了哑丸,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只能被迫行礼:“臣女失礼。”

“陛下,君后,夫人,还有谢二小姐,太后命臣守卫紫宁殿,保护诸位贵人平安,还请诸位今夜不要离宫。”裴仲安依次行礼,转头看向宋徽云,“太后有言,希望陛下今夜留宿紫宁殿。”

许是怕她不愿听,又补充了一句,“夜里不太平,陛下在紫宁殿和君后夫人一起,臣也好安排人手照应。”

今夜并非良夜。

夜黑无月无星,天边黑云挤压,没有一点风,像一头深渊的巨兽,压得人要喘不过气来,只有这四方宫城燃起的明灯尚有亮光,沉沉浮浮地烧着。

她有些心神不宁:“为什么是你?太后出宫了吗?”

果真如她所想,裴仲安迟疑了一会,“今夜宫中一切琐事由臣处置,陛下若有事,尽可吩咐臣。”

谢偃做事周全,动手之前还不忘将谢家最重要的女眷接入宫中,安排好人保护他们平安。

“今夜我非要留宿在紫宁殿?如果孤,住不习惯。”

“陛下请降罪于臣,臣无能,只能通过限制自由来保护陛下安危。太后说,只要不怕死,陛下尽管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