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月宫内，扶生躺在床上，身边的贺州秋正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

扶生表面卧在床上仿佛很虚弱的样子，心里却在想刚刚见到的凤羽熵。

某些意义上来说，她扶生和白瑶真的很像。同样在黑暗中沉沦，同样被一束光救赎。

扶生那被众叛亲离，被囚禁的三千年里，只有凤羽熵不计万难来看她，甚至拿了梧桐仙树一族一脉相承的修炼功法来看她。

扶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梧桐仙树一族修炼功法不会给外人，可当时在族内地位如同空气的凤羽熵偏偏就拿到了，还亲手交给了她。

这其中的辛酸苦难不是她能想到的，她只知道那天凤羽熵跟往常一样，笑着和她说着外面的趣事，然后随意地扔给她一本书。

后来，听不知名的小仙娥说，凤羽熵在凤族族长，也就是他父亲的生辰宴上，送了个婆娑珠。

那东西，只有深渊之洞才有，而凤羽熵进深渊之洞获得婆娑珠的生还率不过百分之一。

可他偏偏就去了。

只是后面，凤羽熵很久都没来看她，等他再来时，却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笑着，给她讲外面的趣事。

可以说如果没有凤羽熵，那就不会有她扶生上仙，没有黑暗中那一点希望，她就一定会绝望的死在那永远四四方方的小院，只能看到天空一小片白云的地方。

这让她，怎么肯放手。

……

万君清破天荒软了些语气的声音打断贺州秋源源不断的声音，传进扶生耳中说：“别怕，瑶儿，本尊会收你为徒。等本尊找到万灵之草就可以修复你的血脉，到时就算没有朱雀血脉，你也能修行。”

扶生回神，被窝里传出她闷闷的声音：“什么修复血脉？”

万君清当初为了哄着白瑶主动贡献血脉，并没有告诉她会丧失所有血脉，还主动要收她为徒，此刻又直白地说出来了，自然是因为奚鹤已经复活了，也没必要再哄她什么。

扶生转过头，就见到贺州秋僵硬的神色。

贺州秋没想到万君清一下子把秘密点了出来，正想着如何开口补救时，万君清的声音再次从他耳边响起：“抱歉，只是一点血脉不足以复苏奚鹤。”

万君清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贺州秋还能说什么，他重重地抿了抿嘴道：“奚鹤……已经没事了，我们会多陪在你身边的。”他语气中带着安慰，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内心的愧疚。

万君清也僵硬着开口：“本尊会尽力弥补你。”高高在上的仙尊，就算是安慰人也带着施舍。

扶生闷闷的声音传来：“我相信仙尊。”

她似一只小兽，团缩在被子里，无依无靠，可怜兮兮。

这样的白瑶，才能让万君清放心。

万君清果然很放心，他很满意扶生的顺从，屈尊抬手替白瑶掖了掖被角，站起身开口：“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匆忙转身离去。

贺州秋自己留在这里也是尴尬，他看了看被窝里看不清面容的扶生，本就嘴笨的他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他讪讪道：“瑶儿好好休息。”

没等她回复，便也追随万君清的脚步离去。

啪嗒一声响，门被关上，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扶生闭合的眼瞬间睁开，她支撑着坐起身，偏头向两人离去的方向探去。目光似是能穿透墙壁，直直地追随两人的步伐。

甚至连万君清都没察觉。

——两人去找了奚鹤。

扶生收回目光，浑身似是带着倦意地仰头，浓密的睫毛挡住眼眸中的冷淡。想起那双温润的眸子时，嘴角又不自觉勾出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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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奚鹤躺在床上无半点睡意，刚刚送走了前来探视的师尊和贺州秋等人，身体本是疲惫不堪。但脑子全是白日师叔的话，眼前不由浮现出白瑶含着朦胧雾气的瞳仁。

很奇怪，他将手覆在胸口，只要想起她，那里就会不自觉间蔓延出酸涩的感觉……

他想，明天就去看看那个姑娘吧。

自己剥脱了她的血脉，不知道该怎么补偿好……想着他嘲讽地笑了笑，怎么补偿，或许想杀了他的心都会有吧

正想到这，门口突然传出敲门声，奚鹤放出神识探去，就见白日少女正抬着手站在门外。

奚鹤如同被抓到小心思的少年，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他放在床上的手缩紧，整洁的床单被他这一抓搅得凌乱。

“请进。”

门被推开，探进来抹青色的身影。

奚鹤忙平复呼吸，支撑着坐起，望着门口的姑娘，眼中无意识间染上笑意。

扶生缓步走来，脚腕只有奚鹤能看到听到的银铃声清脆作响，清幽虚幻的声音传到他耳中。

她走到他身边，又轻轻坐在床沿。青色纱裙蹭到他的手心。奚鹤察觉到手中的触觉，他轻轻挪开手，手中的痒意消失，却好像转移到心口，无端生出几分旖旎。

意识到这一点，他似是被烫到般慌忙转移停留在手心的注意力，看向少女面容。

扶生眉眼皆弯，嘴角勾起，似是五月春风般温柔动人，却是发自内心的笑。

和白日不一样了，奚鹤想。白日的白瑶楚楚动人，柔弱可怜。

坐在他身边的白瑶嘴角含笑，眼眸明朗妩媚，全身带着温柔亲近的气息。

“白姑娘，多谢你救我，鹤愚钝，不知该如何回报才是。”奚鹤沙哑的嗓音经过治愈只余下一些低沉，合着本来的清润，听起来撩人极了。

说完，他喉咙吞咽，想着不管面前女子想要什么，他或许都不会惊讶。

他没想到的是，扶生只是看他。

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开口却说：“白鹤公子，不好奇我怎么进的你的结界。”

少女的声音微微扬起，像静湖上的风吹起层层涟漪。直接洋溢到奚鹤胸口，他神色发愣，轻轻摇头：“许是师尊允许，或是姑娘的办法，鹤知姑娘不会伤害自己。”

真的很不一样。

原来的凤羽熵领地意识极强，仿若随时警惕的狼，除了扶生可以随意闯入他的地盘，其余的谁都不行。

原先的他又哪里会对闯入领地的陌生人这样温柔。

扶生听着奚鹤的声音，嘴角笑容淡了三分。她不再接着问，转言道：“白鹤公子想如何回报这救命之恩呀。”

奚鹤听着眼前少女轻快的，又带着些勾引的话微微皱眉，不顾心中听到这句话后仿若不要钱般往外钻的悸动，迟疑开口：“鹤不知，姑娘尽管说，若鹤能达成……”

不等他说完，少女甜滋滋的声音传来：“那便以身相许吧。

声音落下，奚鹤猛然抬眼，似是出乎预料地愣住。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看着眼前少女苍白虚弱的面孔，不知是真是假。明明知道她许是玩笑话，可心中又恶劣地升起喜悦，心虚下他仓惶地避开扶生似是能勾人的眼神，几次开口，却未出声音。

时间似是僵住，面对面的两人一个赛一个的安静。在如此尴尬的情形下，奚鹤仿佛能听到胸口剧烈地跳动，一下又一下，强烈而灼热。

扶生看到奚鹤避开自己的眼神，本带着暖意的瞳仁瞬间降温，心中烦躁地升起恼意。

哪怕早就知道面前人现在没有记忆，看到她就好像看到陌生人，但她还是忍不住委屈，忍不住生气。

“今日，白鹤公子疲惫，当好好休息才是。”少女声线冷淡，好似是因为他的呆愣而有些恼怒。奚鹤反射性把目光重新放到她身上，却见她猛地起身，脚腕银铃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作响。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瘦而修长的手勾住扶生的衣袖，一双好似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眸子望向扶生的眼睛。

扶生被这双眼看得一愣，迈开的脚步顿了顿，她看到做出这个动作的奚鹤好像后知后觉的开始羞涩，耳尖泛了红，却还是坚持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如果姑娘愿意……”

扶生忽然笑了，她伸出手指打断他鼓起千般勇气说出的话，又将衣袖轻轻收回，不顾奚鹤灼热的视线走向打开房门。

关门的那一刻，清脆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我突然，就不愿了~~”

咔哒，门被轻轻关上，留下无尽思绪。

出了院子，扶生抬手收起隔音罩，抬头看着天空。

晴朗无云，月色朦胧。

天道并未发现这小小对话，又或许，想给她一个面子。

扶生微笑，眼中却无一丝暖意，与万君清的冷意不同，她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是毫无情绪的漠然。

可当她想起奚鹤那张羞涩的不能再羞涩的面容时，漠然又变成鲜活的恼怒，她实在恼怒于奚鹤的态度，什么叫她愿意，好像她逼他的一样……

银色的勾月散发出与血月全然相反的圣洁的光，这光如纱如梦，朦朦胧胧地笼罩大地。罩在过往的所有人头顶。

扶生轻薄的纱裙随着她的脚步微微摇晃，在朦胧的光下拉出斜斜的身影，似是在轻风中被吹拂摇曳的层层树叶。

世人皆言良禽择木而栖，当初还是小小少年郎模样的凤羽熵板着面容一本正经的跟她说她这种最好的梧桐树就该配最好的凤凰。

”

最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