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管他的呢
天空阴云沉沉,时不时传出闷雷轰隆声,刚刚发黄的树叶被呼啸的大风卷得纷纷下落,形成一片凄凄之色。
扶生站于窗前,微垂的杏眼中是全然不同于这幅稚嫩面容的平静,似是经历人生百态,万物变迁后的漠然,又或是无趣。
今日是白瑶对奚鹤的第二次陷害。这次之后奚鹤于万君清等人的关系降温冰点,也是他决定离开昆仑宗的前兆。
扶生推开门,抬头望向即将按捺不住降下大雨的天际,瓷白的面容上散落了几缕墨丝,轻纱罗裙迎风摆动,像一朵层层绽放的白花。
脆弱,娇嫩,摇摇欲坠。
自奚鹤苏醒后被日渐冷落的白瑶选择在今日这样的大雨天出手。她将迎着倾盆而下的雨,用这幅凡人之躯,跪在仙尊面前,以退为进的祈求离开。
——滴答。
一滴雨落下,再而又是一滴,天空骤然间似是扯开了个裂缝,雨连成线,组成片,劈头盖脸地落到扶生身上。
扶生收回眼,跨出门,雨滴自她被打湿的发丝点点滴落,白裙被水浸湿,贴在身上,勾出姣好的一笔。
她一步一步,特意沿路迎着无数人的目光,来到昆仑宗最高之巅,终年飘雪的地方——仙尊府。
这里一开始并非是如今这样冰天雪地的样子,而是随着万君清的修为日益强大,灵力威严化为丝丝飘雪,覆盖整个山头。
那高而大的门似是个巨大的冰块,正丝丝缕缕地放着寒气。
扶生单薄的身影在屹立的大门下显得极为渺小。她不跪,只是木着一张脸盯着大门,在嚣杂的议论声中,唇抿得极紧,似是带了十二分的隐忍。
不得不说,她这样忍耐的神情,比跪地哀怨更显得倔强,又给看者多添了几分怜惜。
扶生漆黑浓郁的黑瞳暗暗扫过周围那些,或怜悯,或不忍,或义愤填膺的百态众生。她活了一万多年,自然要比白瑶更懂如何让那群人心软。
但她不跪,单纯是因为她不想跪。
闻讯赶来的胥染仇和贺州秋脸上不掩诧异。贺州秋上前两步抓住她细的仿佛一掐就断的手腕,急急出声:“你怎的来这了,这那么冷,更何况还下着雨,你身子承不住的。”
扶生转头看向他,一张本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在寒冷的空气中冻的泛红,看着病恹恹的。
她开口便带了鼻音:“我来找师尊。”
扶生已经好久没体会过凡人身躯的感觉了,这样脆弱的躯体,只是这么一点寒冷便会生病,而生病体温就会升高,自然而然的带上难受。
她没屏蔽白瑶躯体对她的体感,所以如今的她也能感受到凡人病痛的滋味。
算算,扶生大概有一万多年没有生过病了。要说她这个上仙也是个异类,别的梧桐仙族几百年便能化形,她却足足花了三千年。
像梧桐仙树这种天生仙族一出生便该是灵仙,修炼得天独厚,她化形后却是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比妖还孱弱的好似普通凡人的仙。
化形后两千年,她做凡人两千年,除了不会老,凡人的一切她都体会过。
冰天雪地中,刚刚复活,削瘦而苍白如玉的男人推开重重人群,踏雪而来。他面容是掩饰不住的忧色,脚步缩地千里,长袍飘扬,匆匆来到扶生身旁。
扶生眉心一跳,
又是个变故。
根据司命给的命簿上所言,这时的奚鹤本该在昆仑灵瀑中修行。那里灵气浩荡,只有特别允许的人才能前往,所以长年安静,最适合伤病之人疗伤修行。
奚鹤正处修行之中,应当两耳不闻窗外事,本是万君清千里传音唤他才来,为何此刻出现于此?
阴雨化为霜雪,纷纷扬扬飘落到扶生发丝,她本被雨水淋湿的衣物在如此寒冷的温度下凝成冰,极冷。
奚鹤来到她身边,却是没说话,也没问些她为何来此,只是紧抿着唇,目不直视的将自己的衣袍披在她身上,默默为她传送些温暖的灵气。
贺州秋悻悻着一张脸,刚才他太过震惊,忘记扶生是凡人之躯,只顾着慌忙询问,倒是让奚鹤这番动作给骚的脸疼。
遽间之时,风肃然静止,霜雪滞停在半空,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静下来,所有目光通通汇聚向一处。
大门缓缓敞开,似是沉重的威压慢慢透出,压抑的所有人都不敢再多言语。
“退下。”
轻飘飘的声音被灵力传出,送进每个人耳中。闻讯而来凑热闹的群众纷纷闭紧牙关,相互对视一眼,你推我我挤你的匆忙离去。
看热闹归看热闹,却是不敢无视仙尊的威严。只是下山之后,他们怎么说这话,仙尊可就管不住了。
最后,只剩下扶生四人。
只听里面又传出短短的两字:“进来。”随之一条由灵力化作的丝线从里而出,似是一条蜿蜒的绳,引着几人前进。奚鹤与胥染仇最熟悉仙尊府,先一步站在前面领路。
温和暖意的衣袍覆盖住扶生被浸湿的有些透明的白裙,一股独特的清冽味道扑鼻而来。
扶生伸手拽了拽身上衣角,冰凉的指尖触摸上泛着暖意的衣物。她垂下眸,唇角扬起了一抹极淡的,甚至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浅笑。
万君清看到的却是一个黯然神伤的少女,不顾刚刚失去血脉的虚弱的身体,不顾雪地与雨水的寒冷,来找他。
哪怕她来时声势浩荡,但纯洁的她想必也不是故意的。
“瑶儿因何而来?”
满天冰雪之下,一片茫茫之中,却开着朵朵红梅,似是庄严中的一点闲意,大气中的一点小巧。
万君清正站于此,他双手背后,目光平静,清清淡淡的面容被这血红红梅一照,倒也显现出几分艳色。
扶生有些惊讶。
不是惊讶本该寸草不生的寒冷地方,为何还能开出梅花。而是惊讶万君清居然还有这等闲情逸致用灵力维持如此大片的花。
“师尊,我……徒儿自愧无能,有辱师尊威名,特请……特请……”
寒风刺骨,小姑娘被雨水一淋,又被风雪一吹,嘴角已然发麻,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软软糯糯,让人忍不住心疼怜惜。
扶生特意冻了这么一遭,就是等这句词呢。要让她学白瑶的欲拒欲还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学,但如果被冻得发抖,冻得上唇打下唇,那这句话就能很好的表达出来了。
冷么?的确很冷,扶生很久没那么冷过了。但这点冷意对于曾经被丢进阴魂渊底的她来说还算不上折磨。比如今寒冷,刺骨,千万倍的地方她都去过,又活下来,现在这种冷意又算的了什么?
奚鹤长袖下拳头握紧,绷得发白。
万君清轻笑一声,向前两步走到她身旁,指尖向下一点,温暖到灼热的灵力瞬间席卷她全身上下,浑身寒气统统退散。
他开口,声音却依旧冰冷:“你这样,能去哪?”
这样虚弱,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能去哪?
白瑶的确哪也去不了,失去血脉的她本就摇摇欲坠,更何况她本身也不想离开这里。
哪怕这里伤她之深。
扶生在心底啧了一声,表面却是低着头,“偷偷”扫上旁边奚鹤一眼,银牙咬紧,默不作声。
万君清顺着她“欲盖弥彰”的小动作看向站在一旁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奚鹤,皱了皱眉。
贺州秋自以为他机智非凡,当即开口安慰:“瑶儿一定是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了吧,别怕,有我保护你呢。”
胥染仇却觉得事情并非如此,但他眸光闪了闪,并未出声,只是看向万君清。
“本尊会下令禁止那些流言蜚语,如此——你可满意?”
满意?
白瑶当然不会满意,她想要的可是让奚鹤离开昆仑宗。
所以扶生继续道:“徒儿在这对白鹤公子影响也不好……”
还未说完,却是听到如细石流水般柔和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极轻,又带了些无奈纵容,带了些酸涩意味,又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我从来……没觉得你不好。如果我的存在让你觉得不开心了,不要为难,我会离开。”
和原本他该说的字一样,语气却截然不同。
命簿中的他是平静的,看向她的眼神是复杂的,却不该是苦涩的,说这句话时不该是吞吞吐吐的。
奚鹤不是傻子,扶生前后两次的陷害他再不多想,再迟钝也该想到了。
他的存在明明白白的在困扰面前这个救过他一命的少女。
奚鹤将手捂上胸口,那里仿佛装了一只四处乱撞的小鹿,撞的他将所有悸动,所有欢喜,通通化为苦涩,化为眼中浓郁的进不去一点光的墨色。
他在难过。
在白瑶体内,属于扶生的玲珑眸中,看到凤羽熵那永远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的灵魂似是被浇上一盆冷水,显现出蔫蔫的状态。
下面还有好几句台词,但她看着奚鹤黯然失色的瞳仁,突然就不想说了。于是她直接跳到最后一句。
“师尊,是徒儿唐突了,徒儿告退。”
她想:管他的天命呢。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的点点收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