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黑屋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朝霞殷红,洁白的云染上粉红,铺在天际,透过茫茫雾霭轻纱,梦幻的犹如蓬莱仙境。
桑竹院。
奚鹤昨日将扶生送回月瑶宫后,回房间一直在回想书中关于万灵之草的内容。
同时也在思考那蓝袍女子的行为。
故意的声响,摊在桌子上的书,万灵之草……
种种迹象结合起来的猜测可并不太妙。
虽目前来看,是对奚鹤有利。
奚鹤长而密的一排眼睫压低,眸子黑的如夜中雾,看不清虚实,透不进光亮。
他目前无法得知女子的目的,且就算那女子的目的是恶,他也的确感谢她。
清晨的空气着实清新,柔风拂来,带着花香,卷着落叶,飘落到朴素的木窗上。
突然,一个石子轻轻砸到他门前,发出细微的咯噔声响。
结界被触碰。奚鹤愣了愣,先一步放出神识,顺着力道看去。见到门前高高桑树枝上,小姑娘正悠悠摇晃着脚,靠坐在粗大的树枝上。
扶生今天穿着青色长裙,头发用钗子随意弄起,零落些碎发在白皙的脸颊上飘扬,不施粉黛,面容清纯,全身素雅。浑身透露着慵懒。
但一晃脚,细腻的脚腕上银铃作响。
像是清水池子里的一滴墨,扰乱了清雅的一笔重重的色。
今日该是奚鹤离开昆仑的日子。
扶生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目光放到被缓缓推开的门上,脑海中却在构思要如何说那些决绝的话。
然而奚鹤清风明月般的身姿刚刚出现,扶生就感到一股极为隐秘的气流迅速袭来,力道不强,却足以把她打下树枝。
万、君、清。
虽不知万君清莫名其妙的攻击所为何意,但既然如此,那她就顺了仙尊的意吧。
“师妹……”
奚鹤刚从舌尖而出的声音未尽,却被眼前一幕惊愕到禁声。
刹然之间,扶生如同飘零的落叶,突然从桑树枝跌落。
青衣似羽毛,似飘带,在迅速坠落时向上鼓起。
奚鹤眼神惊慌,紧走几步张开双臂捞住坠下的扶生。
他清瘦修长的手因为紧张而不住颤抖,如同镜子般透亮的瞳仁中倒映出白瑶如瓷玉般白的吓人的脸。
那刚才还带着愉悦笑容的面孔转眼就被苍白代替。
不对……这不对!他明明已经接住了,为何白瑶的气息还是变得如此虚弱!
还未等奚鹤查看她体内情况时,一阵灵波狠狠地推向他。
他瞳孔一缩,紧紧抱住扶生,转身用后背抵挡攻击。
大乘期的攻击,虽只用三分力,却也不是尚未恢复的奚鹤可以仅凭借肉身可以抵御的。
奚鹤喉咙迅速涌上鲜血,口中充满铁腥味,膝盖一软,顷长的身影跪倒在地,一身白色弟子长袍被灵波撕烂,鲜血顺着伤痕缓缓流下,拉下一条条血线,狰狞而昳丽。
但他却顾不上自身的痛楚,只连忙看向怀里的扶生。可虽大部分伤害都被奚鹤肉身阻挡,却还是没能挡住全部,白瑶的身体被余波震出内伤。
鲜红的血,从眼睛,鼻子,耳朵,嘴角流出。
七窍流血,模样着实凄惨。
奚鹤瞳孔微震,满脸惊慌地抱着扶生,胸口心脏似被大手掐住,全身如同坠入冬日寒泉,冰冷刺骨。
背后传来多人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奚鹤,你把她放开!”
贺州秋大声喊道,一边喊一边强行从奚鹤的怀里拉出白瑶,抱着她往万君清身边走去。
奚鹤忍住身体上的痛苦,伸出手拽住贺州秋的衣角,但全身瘫软无力,轻而易举的被贺州秋挣脱。
“逆徒!”万君清的声音传到奚鹤的耳中,他抬眼,看向万君清的脸。
万君清的面容上是从未有过的狠厉。
“你对瑶儿做了什么!”贺州秋逼问着他。
他做了什么?奚鹤脑子如同被水泥包裹,心神都放在白瑶身上,贺州秋的声音穿进耳朵,他却无法思考。
“师妹……本就体弱,你对她做了什么?”胥染仇想着刚才看到的直直跌落的身影,看向奚鹤的眼神中满是失望。
“我没有……”奚鹤的嗓音无比沙哑。
万君清眉头皱起,眸子晦暗不明地看着奚鹤,语气失望:“本尊都看到白瑶从你院中坠落,她身体本来已经稳定,如果不是你说了,或者做了什么,她怎会如此!”
一连串的话说出,拍板般定了奚鹤的罪。
奚鹤张了张嘴,想解释说没有。
但看着满脸鲜血的白瑶,他说不出口。
如果没有他,那小姑娘该是多么健康,多么无忧无虑。
指责声如雨点般打在奚鹤身上。
清雅的小院变成审判庭,众目睽睽下的奚鹤笔直地跪在中央。
他面无表情,嘴唇紧紧抿着,眼神在某一瞬降温冰冷到让人不寒而栗。
周围跟过来凑热闹的弟子只看一眼,便被他的眼神吓住,不敢多言。
“压去刑堂,听候发落。”
闻讯赶来的掌门一锤定音。
……
月瑶宫内声音嘈杂,许多人走路的声响混淆杂乱。
惊慌声,吵闹声,大叫声来回响起。
扶生感到头疼欲裂,浑身瘫软。
久久,声音消失,恢复平静。
床上的人儿面色苍白平静,像是灵魂抽身,即将消散于天地间。
扶生在万君清的攻击袭来之时将仙识沉降,动用本源生命力温养维持白瑶的身体不会被这道攻击而销毁。
只是她没想到,万君清这么狠,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暗暗又将她伤至濒危。
扶生睁开眼,扫向身旁的毕安阳。
刚才无数人离去,只剩下身为医修的毕安阳,此时他正低垂着眉眼,手指轻轻地放在她的手腕上。
眼神悲悯,眉头紧锁。
扶生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这幅身体已经濒临崩溃。
见扶生醒了,毕安阳面色立刻转变,眉头舒展,嘴角带笑,语气温和:“你醒了,身上可有不适。”
扶生扯了扯嘴角,目光中是不加掩饰的漠然。
这么重的攻击打在一个凡人身上,他还问有没有事?
毕安阳却是好脾气地伸手把她身上的被子又向上拉了拉。
“我已经给你喂过丹药了,你先好好休息吧。”他声音轻柔缓慢,似是怕惊扰了床上脆弱的人儿。
扶生没有回应他,闭上眼睛像是又陷入沉睡中。
毕安阳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替她反复诊脉。最后一次把手放在她腕上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起身轻声离开。
等关门的声音响起,扶生感受着体内碾压般的苦楚,牙齿轻轻摩挲着下唇。
万君清下手可真狠啊。
她沉下心,缩在被窝里,双手环抱住双腿,眼睛轻轻闭上,用仙识一寸一寸的探视着体内的经络,越往下看心情越沉重。
万君清这是在做什么?
虽说她本想借着万君清这一下来个苦肉计,顺势逼走奚鹤,再挑衅一下看起来不太稳定的万君清,达成死亡结局。
却没想到万君清好像是存了杀心,想直接将她杀死在桑竹院。
还乌央乌央地带着一堆人来,如此兴师动众的。
扶生睁开眼,幽深的目光锁定到天穹,瞳孔沉郁的如同雨天阴雾。
万君清想杀了她。
虽说早在之前她就已经知道她活不了太久了。哪怕没有万君清最后那一剑,她也会因为血脉的耗尽而逐渐衰败。毕安阳给她的丹药只能吊着她的命,而她的身体只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崩溃。
如同被慢慢腐蚀的城墙,在某一天,倒塌殆尽。
但这不代表她这幅身体应该在这个时间死亡,起码现在还不到时候。
扶生驱动本源能量,绿色的光盈盈地拂过她体内经络,修复她破碎的躯体。
只一瞬,她就制止住绿光的前进。
就到这就可以了,扶生想。
这样既可以吊着她的命,不至于马上崩溃,又临近悬崖边缘。
扶生将惨白如纸的手放到眉心,眼皮渐渐阖上,她让自己的思维缓缓下降,闭上眼陷入昏迷。只留下一丝仙识,通过奚鹤肩头的叶蝶,静静地注视着他。
刑堂。
小黑屋内。
小黑屋,顾名思义就是一个阴暗漆黑的空间,可里面说是漆黑,不如说是虚无。
在这种环境下关一天两天倒是没什么大事,但要是关上一年两年,甚至几百年上千年,足以从根本上摧毁人的精神。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无尽的黑暗。
但对于目前的奚鹤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因为掌门提前打点过,所以刑堂的人并未苛待他。
硬生生抗了万君清一击,还未得到疗愈的奚鹤盘腿坐下,双手掐印运起沧澜诀。
沧澜诀是得到沧澜剑时获得的传承——天级功法。
功法分为天地玄黄,天级最好,黄级最次。世间天级功法无比稀少,市面上最好的功法最多是地级,就算是玄级也有很多人当做传家宝所珍惜,而黄级则是众人最常用的功法。
他缓缓吐纳。身体的伤势在灵力汇入时逐渐修复,空气中的灵力被漩涡吸引一般汇聚到他的头顶,再迅速被他吸收。
就算是有天级功法的辅助下,奚鹤修炼的速度也是惊人的快。如果有人见到这一幕,一定会惊讶感叹道这样才叫天才。
感到身体上的伤逐渐恢复,全身的力气也恢复了七八,奚鹤吐出最后一口气,缓缓掀开阖上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