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弱的声音直直击中胥染仇的灵魂，他面上温润如水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那我不打扰师妹了，师妹先好好休息吧。”

说完忙转过身，手握住门把的那一刻，身后传来扶生轻如浮毛犹如气音的声音。

“说来说去，我这个样子，不都是因为你们吗。”

胥染仇没回头，他不敢回头，扶生的话像是撕破了他面上的遮羞布，他恍恍惚惚，落荒而逃。

扶生抬起指尖，抹掉嘴角溢出的鲜血，红色的血印在白皙的指腹，触目而惊心。

她闭眼，靠在椅子上，头慢慢先后仰，舒缓疲惫的肉身。她想把仙识调到奚鹤身边，但脑子阵阵刺痛，只好做罢。

……

胥染仇这几天都心神不宁的，连万君清都看出来了。

当然，万君清本人也天天心神不宁。

俩人一个师尊一个徒弟，面对着面各怀心思。

万君清开口问胥染仇：“你可知你师弟去了哪里？”

胥染仇同时也开口问万君清：“师尊可知道，师妹的伤势如何？”

两人面面相觑，皆沉默。

半晌，胥染仇率先开口：“徒弟不知师弟的去向，掌门不是说把他关到刑堂里，许是还在那吧。”

万君清也没解释奚鹤早就跑了，跑了好几天了，只是眼神更加阴沉。

他回胥染仇的话：“本尊尽量救你师妹。”

胥染仇听着万君清的话，心里咯噔一声。他知道这意思就是白瑶凶多吉少了。

于是他心中越发愧疚，感觉灵魂都在受到谴责。

但他也是为了奚鹤，难道他错了吗？

种种思想撕扯着他，他脑中一会是奚鹤血人一般的燃烧自己的样子，一会是白瑶苍白虚弱的面孔。

昔日总是温润平静的面孔此刻明显的失魂落魄。

这时，万君清的传音符滚烫灼烧起来，他目光凝在传音符，指尖微动，里面传出扶生的声音，虚弱无力，又漫不经心。

“昙华庭里一聚。”

短短几个字，言简而意赅。

可以说自万君清被尊为仙尊后，就再也没有人敢以如此命令的语气同他讲话了。

这声音一出让心中正念着白瑶的胥染仇浑身一激灵，再而便是后怕。他为胆大的白瑶捏了一把汗，又偷偷地瞥了眼万君清。

可出乎意料的是，万君清并没有恼怒，那张冷淡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这让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万君清却只是久久捏着手中传音符，目光无神地凝在一处，须臾后，他好像突然想起胥染仇还在，就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

胥染仇心里还在挂念白瑶，生怕她被万君清责罚，按捺不住忐忑的心情，便等了一会后，独自去了昙华庭。

晚霞如锦，天际如同粉红绸缎，撒下的光映在朵朵雪白的花苞上，如同昙花也染上了红，变得娇艳。

扶生正偏坐在昙华庭内的长凳上。

今日是命簿中，白瑶被万君清一剑刺死的那天。

她要做的，便是让万君清自己出手，杀了她。

昙华庭是昆仑宗一大圣地，这里生长着圣雪昙花，此花本体纯洁，沐浴天地最纯洁灵气而生，是灵修极好的修炼材料。

这种灵物培养条件苛刻，且本体脆弱，需得精心呵护，细心照养。

粉红的霞光倾泻，将扶生毫无血色的颊添上抹霞红，她半垂着眉眼，面容恬静，单薄的身形置身于团团洁白的昙花中，显得纯洁又美好。

万君清到的时候，扶生神情温柔到慈悲，正将葱白的指点上一朵含苞待放的昙花，这种娇气的，十年都不一定开一次的花，却在她手中轻易绽放。

看到他时，瞳仁中的温柔却如潮水般迅速褪去，手中花儿刹然枯萎。

这种能力，不是区区一个凡人能做到的。

万君清看着她手中花，再看她面孔，稳如磐石的面容上呈现出抑制不住的惊疑。

“瑶……”万君清刚说了一个字，却猛然停住，眼中晦暗不明，“你不是白瑶。”

“你是谁。”

随着冷厉如寒冰的声音一字一顿的咬出，他气势威压蓦然释放，大乘期的威压遮天盖日地罩向扶生。

如同大山一般，足以碾压凡人肉身的威压下，扶生却站起身，忍受着寸寸脊骨碾碎般的痛楚，顶着万君清毫不掩饰的杀意，一步一步走向他。

万君清看着向他走来，神情悠然，笑意盈盈的少女启唇。

“我的师尊”

扶生语气平淡，似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的平淡。

“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万君清瞳孔收紧，面对如蝼蚁般的凡人，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威胁。

莫名其妙，又胆战心惊。

“你到底是谁！”

他灵力翻涌，寒气如剑，无形无色中刺向扶生。

扶生嘴角溢出污血，却依旧步步紧逼。

“我就是白瑶。”

“你收留我三年，又抽了我血脉，如今却认不出我了吗？”

万君清看着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少女，哪怕心中再怀疑也不得不承认，他并未从白瑶体内察觉到哪怕一丝的夺舍之感。

那就说明，面前这人的的确确是白瑶。

可白瑶，应该是弱小的，可怜的。

不该拥有可以使昙花绽放的实力，不该令人心生惧意。

万君清目光闪烁，语气极重：“你一直在骗我，你是故意的。”

故意示弱，故意蛰伏三年，故意赶走奚鹤。

“你所图为何！”

扶生眉眼皆弯，宛如温和皎洁的月亮，模样无害又动人。

在万君清眼里，却是一条蛰伏许久的美人蛇，正向他徐徐地吐着信子。

“我所图，正为你所想。”

他所想。

他想杀了面前这脱离他掌控之中的人。

“心魔的滋味不好受吧。”

扶生将他的杀意撬开一个口子，再步步紧逼。

“你让我救奚鹤，是因为他为天下做出的贡献，还是为了你内心那隐晦的想法呢。”

银铃般清脆的声音不断地响在万君清耳边，直奔他的内心最深处。他脑中随着扶生的声音浮现出奚鹤的面容，虚虚幻幻，最后又变成那人的眼眸。

能将人看透的一双眼。

“你将我从树上打落，想让本就虚弱的我跌落而死，见我没受伤又要补上一剑。”

“万君清，你敢做不敢当吗？你想杀了我。”

少女的话很轻，却完完整整，全全部部地撕开他内心的隐秘黑暗。

他薄唇抿紧，神识被打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心魔顺着口子钻出，扩大，逐渐占据他所有的意志。

既然被发现了，那就杀了她好了。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对奚鹤的想法。

这种罪恶的爱意，他不允许别人知道。

扶生冷眼看着万君清沉默难看的脸色，宛如高高在上的审判之神。她漠然，无情，落下如珠玉般清脆的话。

“堂堂仙尊，对自己的徒弟生出非分之想，不承认也就罢了，却还要杀人。”

万君清目呲欲裂，他双眼充血，哑声对着扶生道：“你在威胁我？”

大乘期的威压猛然加重压向扶生，扶生蓦然吐出一口鲜血，身体瞬间软了下去。

她强撑着不倒下，瓷玉般的手指擦向殷红的唇，笑道：“我怎敢威胁仙尊？仙尊想让我活，就让我活，想让我死，我就立刻得死，谁让您是尊贵的仙尊呢。”

她语气怪异，从神降落成妖，堕落成魔，面容妖异，话语引诱。

万君清被心魔折磨的近乎疯魔，他痛苦的闷哼一声，右手覆向丹田。

霎时间，一股强大的灵力从他丹田释放，狂风海啸，天地异像。一柄银剑自他体内而出，他拿着剑，抵向她的胸脯——心脏处。

这是一把漂亮的剑，剑体银白，隐隐闪着雪一样的银光，剑气生寒，只是逼近扶生，就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你很不乖。”

“不乖的孩子，就得死。”

万君清眼中闪烁着红光，体内经络不受控制的紊乱，魔气上蹿下跳的在他身体里穿梭，一寸一寸地污染着他的灵气。

扶生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浅淡的嘴唇上染着鲜红的血，嘴唇一张一闭的说：“是吗？”

她突然转头，看向在不远处偷偷关注了许久的胥染仇。

胥染仇被扶生投过来的眼神吓了一跳，他已经在这里看了许久，心中本就满含惊愕，猛然接触到那样一个视线，瞬间吓得他遍体生寒。

那视线里，没有惧怕，没有慌张，只有无尽的漠然。

他不敢谋逆万君清，但被那样的一个眸子看着，心中又不住的心虚。

犹豫挣扎片刻，他还是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出来想阻止万君清，但下一秒，一抹鲜红狠狠地刺进他的双眼。

扶生迎着只是接近便让她身子冻僵了的剑，向前走了一步。

噗嗤一声，削铁如泥的利剑刺破她的肌肤，扎进她的心脏，甚至穿过她的身躯，直直地插在她的身上。

从她身体里伸出的银剑染上鲜血，又冻成了朱红色的冰，凝在剑柄上。

扶生又吐出一口血，脸上的血色似是随着这口血出去了一般，白的吓人。

她声音很小，很轻。

“万君清，你成功了。”

万君清神情发怔地望向手里的剑，眼前满身血红的少女让他的眼眸更加充红。

“不！！！”

身后突然出现一声哀嚎，是万君清最熟悉的，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嗓音——奚鹤。

作者有话要说：再见女主时，就是恢复真身的时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