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不太凑巧,江城雪在穿书之前,曾经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散打。

说来惭愧,她最初报名散打班的原因和这晌的遭遇差不多,本质都由于这张脸。江城雪在现世的容貌和原身相同,从中学到大学,始终是论坛榜上有名的校花。

事实作证,人一旦太过出名,就容易被迫沾染是非。譬如原身因容貌惹上无妄之灾,江城雪也在高二那年,被一群叼着烟的混混堵在回家途中。她至今不敢回想,如果当时没能碰到恰好路过的民警,将发生怎样的噩梦。

从那以后,江城雪便知道,求人不如求己。

遇见正义的善人并及时被救,是运气问题。可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事事顺利,好运连连。唯独握在手里的强大实力,和可以被当做筹码的致胜本领,才是每一回都能化险为夷的底气。

电光石火之间,江城雪又解决掉一名大汉。不算直接致命的伤,但足以让那人跌坐在墙根边,爬不起来。

柳初新趁机跑到她身边,神色焦急地关怀她:“公主,你还好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好,江城雪闪身避开一个莽汉的攻击。

她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搭理柳初新,语气不耐道:“站远点儿,免得误伤。”

柳初新挨了嫌弃,用折扇抠了抠头皮,往旁边让出两小步。

如果说刚冲进巷子里时,他脸上神情全是装出来的样子。那么现在,青年眉间的焦急和苦闷,无一不真。

他琢磨了好几天的法子,好像又失败了。

而情绪糟糕的不止他一人,跟江城雪过着招的俩大汉同样烦躁得很。

他们已经折损了两位弟兄,实在不想继续蹚这趟浑水。可要说不是,这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未免也忒能打了些,步步紧逼,连跑路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留。

焦躁的双方隔空对视一眼。

柳初新突然咬紧后槽牙指了指自己,豁出去了。他用嘴型无声地朝那两人暗示:打我。

彪形大汉立马意会,一人从江城雪的正面进攻,另一人则改变策略偷袭她的后方。

柳初新看准时机,眼见江城雪无暇同时防备两边,他猛地往上冲,狠狠心,打算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扛住拳头。

嘴里不忘英勇大喊:“公主小心——”

江城雪刚用簪子割破正面交锋那人的动脉,便感受到身后一阵疾风。

她嘴角划过森冷蔑笑,斜睨那道笨拙身影。

这是发现劫财和劫色的见义勇为路子走不通,于是破罐子破摔,干脆施展苦肉计了?不愧是建康城满腹草莽的纨绔,招惹姑娘的办法一如既往的老套,且毫无新意。

江城雪自然不会给他得逞的机会。

她通过分辨破空声,判断侧后方偷袭的方向。蓦地转过身,徒手接住莽汉砸下来的拳头。

又趁着这一瞬的接触,她登时反客为主,拧过对方右手臂,卸掉了半身力气。

金簪穿过胸口,飞迸出一股潺潺鲜血。

柳初新早因怕疼闭了眼睛,这晌,意料之中的痛楚并没有降临,他只觉脸颊似乎溅来几点温热,随后传来什么东西轰然倒地的声音。

他眼皮子颤栗,徐徐眯开一条缝隙。适才听他指令朝他挥拳的大汉此时蜷缩着倒在地上,捂着伤口自顾不暇。

柳初新下意识抬手抹了把脸——

掌心糊过那簇温热。

拿到眼前一看,红艳艳的。

是血。

带着腥味。

他陡然一个激灵,身子在原地晃了晃,险些晕厥昏过去。

江城雪没有看他,兀自抽出袖内绢丝帕子,低头擦拭起沾满污血的发簪。一遍又一遍,直到彻底擦干净,锃亮簪头折射出熠熠阳光,慢条斯理地插回髻间。

她随手丢掉脏秽的丝帕,启唇道:“早说了站远些,刚才只差一点,可就伤着你的脸了。”

柳初新托着一手的血,惊疑未定,耳畔嗡嗡作响完全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眼见江城雪转身要走,才僵硬回过神来,缩着脖颈咽了咽唾沫,声带抖动:“公主,在关心小生?”

“算吧。”江城雪的视线难得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一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皮相总归是金贵的。”

如何能不金贵呢。

柳初新的母亲和云雾敛的母亲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再怎么嫡庶有别,却不影响这张与他表兄三分相像的脸,自然金贵极了。

当然,这话落在柳初新耳中,激起的又是另一番波涛涟漪。

他望着江城雪唇角轻轻扬起,刚才刀光剑影时紧绷出的盛气凌人逐渐融化,眉眼间与生俱来的清冷疏离也如冰霜遇见暖阳,流露出春回大地的生动。精致妆容点缀本就完美的五官,添了零星笑意,更似含苞待放的郁金香,释放着勾魂摄魄的魅力。

无端驱散了满面鲜血带来的恐惧。

倏然觉得,虽然那些计划一条都没有奏效,但至少公主发自内心地对他笑了,就算差点被吓个半死也值。

江城雪看见他眉间若无似有地扬起得意,便知道这人又开始胡乱幻想了。

她视而不见地别开脸,掸平在打斗中不由褶皱的衫裙袂袖,走到牛车旁:“也不知我带出来的侍卫如今情况如何,看来要劳烦柳郎君,驱车送我回宫了。”

柳初新神情一滞。

前一秒还眉飞色舞,后一秒立马染上几分讪色,犹犹豫豫地开口:“我不会驾车……”

江城雪:“……”

驾车乃君子六艺之一,在礼乐射御书数当中排第四位。

她本也没指望游手好闲的纨绔能像品学兼优的君子般,做到精益求精的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但最起码,得懂个皮毛不是。

到底还是高估柳初新了。

而江城雪在现代化都市中长大,在这之前,连活生生的青牛都没见过,更何况驱车赶牛,她自然也是不会的。

环顾周围,此处应属西市最南面,距离东市少说五六里路。若无人驾车,便只能徒步走回去了。

柳初新跟在她后头,这么长一段路,江城雪没再说话,兼之四下了无路人,空气显得格外安静。青年舔了舔嘴角,步速稍稍加快,狡黠抹去两人之间的前后距离。

“公主的武功如此厉害,就算比起多数世家郎君也能更胜一筹,怎么从前不曾听说过。”他主动开口找话题。

“不曾知晓么……”江城雪早知他会有疑惑,哪能不提前编好理由,边走边道。

“但想必柳郎君应当听说过,我自小身子弱,纯靠汤药吊着命,就连太医署的御医都无法断言我能活到几岁。母后为了我的身体着想,在我还很小时,便亲自教我武功,强身健体。”

她懒声不甚在意:“一桩宫闱秘闻罢了,外人不知,也是正常的。”

原身的母亲,便是昔日母仪天下的徐皇后,而今深居玉虚观的徐太后,乃将门虎女。未嫁入宫闱之前,她曾随父兄上阵杀敌,化解西秦攻城之困。

江城雪这个解释既合情合理,又让人无从考证,只能相信。

话里话外暗示着,她身上叫人猜不透的秘密还有很多,所以不要总想着耍心眼子试探她,容易马失前蹄,摔个狗啃泥也只能自个儿认栽。

柳初新起初还能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攀谈,到后来,西市街头巷口的环境实在糟糕透顶,每走一段路就会闻到奇怪异味,或从垃圾堆里发出来的,或是乞丐棚里散出来的,臭气熏天。

自幼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哪里经得住这些,蹲在地上就开始干呕。

江城雪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柳郎君此前从没来过西市吧?今日怎么突发奇想,跑到自己受不了的地方来了?”

柳初新饶是心思再浅,也听得出这是试探。

蓦地想起上回安排毛贼偷窃银钱的伎俩被江城雪识破,结果在大牢里蹲了整整两天两夜。遍地的老鼠蟑螂,生满虱子的薄被,还有直往骨头缝里渗的潮湿寒气。

要不是他娘心疼他,求了舅舅动用人脉关系把他捞出来,只怕半条命都得交代在里头。

那种体验,这辈子都不想再有第二回。

吃一堑长一智,他这次学聪明了:“我哪里是自己想来。还不是因为,因为……”

刚开始说话又是一阵干呕,不敢放肆呼吸,于是解下腰间成串的香囊塞住鼻子,缓过劲儿之后续道:“还不是因为看见公主的牛车突然拐进西市,觉得奇怪,这才跟上来一探究竟。”

“没承想,果真被我看到了不轨之事。”

“只可惜我功夫太差,没能帮上公主。”

这话乍听勉强合理,仔细一想则满是漏洞。

譬如,他如何能确定一辆毫不起眼的破车,为公主仪驾。再譬如,既察觉奇怪,为何不报官,不求助巡逻骁骑卫。明知自己的武功不过三脚猫水平,却赤手空拳地跟踪。

但江城雪并不准备拆穿。

她很清楚,哪怕验明真相,再把人送进京兆尹大牢,最极致的惩戒也不过是三两日牢狱之灾。且他背后有卫国公府的权势,还有外祖家撑腰,除了狱中环境差点,牢头压根不会亏待他。

不痛不痒,重见天日了就继续寻欢作乐。

浪子不回头,和原身经历的痛彻心扉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江城雪眼底晃过丝缕冷意,刹那间褪尽,流露出一塌糊涂的柔和:“无论如何,本宫都该谢谢你。”

柳初新抬头,望着她隐有笑意的脸庞在春晖下恍如玉色温润,便以为她打消了怀疑,悄悄松出一口气,好似西市的空气都没那么难接受了。

慢慢站起身,又拆下另一只香囊递给她。

江城雪瞥过上面绣着的红花绿叶,不知是哪位青楼红颜送的信物,没接:“你自己留着用吧,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我从小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没那么矫情。”

柳初新掌心拿着两只香囊,翠青色和藕粉色各占一手。

……这很矫情么?

凑近鼻腔,馥郁脂粉浓香直冲天灵盖,顿时甩手丢开。

矫情,确实矫情。

以前怎没发现这么矫情。

他努力跟上江城雪的脚步,愣是隐忍地走了一炷香,熬到面色煞白,也没敢再停下来埋怨或干呕。

作者有话要说:不太聪明的我算了算,明天应该能上榜了,又瞅了一眼自己的存稿和榜单时间。得出的结论是接下来两个章节得隔日更了。不过我保证,后续很快就会恢复日更哒,并且之后都不会再断了,比心大家的理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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