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少年蓦然睁大眼睛。
脚底似装了铆钉,睫毛也似被固定住,一眨不眨盯着忽然倾近的朱唇玉面。刹那间,甚至忘记了要呼吸。
他头一回和女子离得这样近,咫尺之间的距离,能看清江城雪鬓角的每一根碎发。
从前总听人说,昭华公主和二公主容貌相同。又时常听人极尽赞美之词地夸赞昭华公主比二公主更尽善尽美,更才貌双全。
可贺熙朝私以为,传言不对。
自玉缘坊内,第一眼望见江城雪,他就觉得两人迥然相异。昭华公主惊才绝艳自是没得说,是名动皇都的倾国牡丹,高贵雍容,可远观赏其风姿,而不可亵玩。
江城雪则不同。
她更像生长在荆棘里的玫瑰。
乍看如牡丹一般明艳,浮动着幽幽暗香,甜美无害,诱人采摘。可如果有谁贸然跨进她的领域,定会被倒刺毫不留情地割伤,就像人财两失的金屿轩。
昭华公主眉目间的清冷疏离也好,展颜莞尔也罢,都是大梁公主这层身份赋予她的框架,将她圈定在合乎礼节的距离和尺度内待人接物。
而江城雪身上完全没有这些表象的东西,她神色冷淡是真真切切的生人勿近,眼底锋芒也是出自内心的有仇必报,鲜活、生动。
抚过额头的锦缎微凉,隔着锦衣的手指却似裹挟着灼灼温度,隐有一股暖流渗进肌底,瞬间烧红整张脸。
“发了这许久的呆,想什么呢?”耳畔响起江城雪揶揄的声音,拉回少年人的心猿意马。
仿佛没做功课被夫子当场抓住的学生,他双手掌心紧贴着腿根,站得分外规矩。愈来愈浓的绯色在白皙皮肤上晕抹开来,活脱脱应了那白里透红之景。
忙不迭打算摇头说没想什么,可一开口,心里话倒比冷静理智先溜出了喉咙:“我好像太不解风情了。”
“……这与不解风情何干?”江城雪反问。
贺熙朝抿唇道:“我糟蹋了公主的好香。”
江城雪忽而哂笑,随手把那条沾满浓香的帕子扔进渣斗,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好香,不过是把各类花枝胡乱混杂后,弄出来的风尘味罢了,瞧不上才正常。”
“若你想要好的,待过些时日有了闲暇,我亲自调一些给你便是。就当作上回在逍遥阁,你帮了我的谢礼。”
她说着,却又想起半盏茶前贺熙朝那副接连打喷嚏的样子,随即话音一转改了口:“不对,见你的反应,兴许是对花粉过敏。还是得注意些,不要闻香为好。”
少年郎一听,这到嘴边的礼物飞了,赶紧抢话说:“我可以闻的!”
“其实也不算过敏,只是短时间有些不适应,多闻一闻就没问题了。”他解释得颇显匆忙,一双眼睛巴巴望着江城雪,眸色清澈而诚挚,“真的,公主信我。”
好似生怕说得晚一秒,江城雪就真的收回成命,不给他调香了。
江城雪看见他眼底亮盈盈的,期待把整个眼眶都盛满,仿佛随时会溢出来,她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终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戏台上的曲目演完第一幕,艺伎们去到后台换了身戏服与头面,便又紧接着上台唱第二幕。
江城雪坐在竹席上,给自己倒了一盏香茶。
那茶盏外壁浸染了沸水滚烫的温度,不巧碰到她右手被车帘划破的伤处,剌出点点刺痛。惹得她指尖不由自主地蜷曲,改而换成左手执杯。
她轻轻吹开茶汤表层的碎末,浅尝了一口,同时听见贺熙朝道:“我刚才又想了想,觉得公主说得对。”
“我可能确实对花香过敏,还是听公主的,不要香囊比较好。”
江城雪搁下茶盏:“怎么突然改变主意?”
她侧头看去,少年脸上满满当当的希冀不知在何时褪尽了,取而代之的,是小郎君一本正经地沉吟。
不对劲。
怎么都不对劲。
江城雪故意压着嗓子,假作严肃道:“本宫要听实话,否则算你欺君之罪。”
贺熙朝抿着唇,慢悠悠往她面前放了一只白瓷罐子:“我原本不知道摘花调香会伤到手,所以还是不要了。”
“这是骁骑卫常用的伤药,效果特别好。公主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试试。”
江城雪看了眼那罐伤药,又瞥过自己右手指腹。没想到她只是换了一只手拿茶盏,这么一个微小的细节,就被少年发现了手上有伤。
她用指尖抠出一小块药膏,在伤口边缘打着旋儿缓缓抹匀。清凉恍若有实质般,一丝一缕地沁透皮肤,将仅有的细微疼痛悉数化解。
“确实很好用。”江城雪莞尔一笑。
贺熙朝眉目盈盈:“能帮得上公主就好。”
江城雪收起药罐子揣进袖中,说道:“往后在宫外就不必叫公主了,太过引人注目。”
贺熙朝想了想,直呼闺名什么的肯定不合适,他嘴唇小幅度翕动:“……阿姐。”
江城雪蓦地愣怔。
她虽然隐约猜到贺熙朝的年岁比她小些,但那也不过是出于少年赤忱心性和稚嫩相貌得出的揣测,并不一定完全正确。
她奇怪道:“你如何确定,我比你年长?”
贺熙朝如实说:“先前在宫宴上偶然听见过旁人谈及公主的年岁,就模糊知道了个大概。”
“不过也不完全因为这个原因。”他屈指搔了搔前额,动作间显得有几分赧然,“我是认真琢磨过的,万一我比公主年长,要与公主兄妹相称的话就太占公主便宜了。”
“所以还是阿姐比较合适。”
少年眼神真挚清澈,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用赤子之心的纯粹,磨平身份隔阂与尊卑有别,好似一切都显得理所应当。
这一晌,花影台上歌舞升平,雕花精致的轩窗外姹紫嫣红。而江城雪的视线里却只有他墨发银簪,锦衣革带。眉眼俊秀,少年意气。
如何舍得说“不”。
当江城雪同意他这般称谓,又见小郎君白玉脸庞彤霞万顷。
台上粉墨换幕之时,江城雪倏然道:“宁康十八年,冬月十三日。”
“什么?”贺熙朝眨眼困惑。
江城雪道:“我的年岁与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浅浅地谈个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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