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一曲大戏唱罢,到了花影楼打烊的时辰,宾客们纷纷离席。

贺熙朝主动提出送公主回宫,这下江城雪倒是婉言推拒了。她的侍女和侍卫都在楼下候着,且天色已然不早,实在不必劳烦他多跑一趟。

江城雪先行离开戏楼,两人商量好交错着时间,过了约莫一盏茶,贺熙朝才起身。

掀开雅间竹帘的刹那,迎面撞见一道阴影,少年不禁脚步一顿。

他抬头,只见身穿暗红绣蟒大袍,腰间系着玄色金丝蛛纹带的高大男人站在门前。

金明池绕过他身侧,踱着步子走到窗边。男人信手拉开侧边的木柜抽屉,在里面找到了一盒鱼食,手指捻出几粒撒进鱼缸里:“去了一趟西秦,翅膀变硬了?”

话是对贺熙朝说的。

少年重新放下帘子,回到屋内。

金明池目光阴冷,像毒蛇一般落在他身上:“若非孤派人盯着二公主的行踪,还真是没想到,你竟比原定计划早了三个月将和亲队伍送至西秦,竟然一早回了建康城。”

“就为了躲孤,堂堂正三品骁骑卫指挥使披着七品士兵的破袍子,贺小将军,不觉得憋屈吗?”

贺熙朝面无表情地任他打量,直挺挺站在那里:“王爷想说什么。”

“为何?”金明池质问道,“为何打乱孤的计划,提前三月送昭华入西秦?”

“没有为什么。”贺熙朝嗓音冷淡,“骁骑卫是昭华公主一手创立,我们听从大公主的指令天经地义。何况,当初队伍离京时,是王爷自己说让随行卫队看顾好公主。现在昭华公主安全抵达西秦,王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金明池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满意,如何不满意。”

他本就生得眉目妖冶,又点缀狭长眼尾下的一颗泪痣,放缓语气说话时,容易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

他动作轻慢地将满满一盒鱼食全部倒进琉璃缸内,鱼儿嗅见食物的味道,立马张开嘴巴抢食。可下一秒,却见金鱼猛地抽搐起来,吐出几口白沫,翻了白眼浮在水面上。

“只是贺小将军初出茅庐,可能不太清楚,这不听话的宠物会是什么下场。”金明池嫌脏似的擦了擦手,同样的话追问第二遍,“……为何提前三个月送昭华入西秦?”

贺熙朝盯着缸中一条条咽气的死鱼,依旧不卑不亢:“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别急着回答,贺小将军还是再想想吧。”金明池说到做到,并不催促他。反而慢条斯理地揭开了香炉顶盖,往里面丢去一颗深棕色的药丸。

袅袅白烟顿时腾空而起,与此同时,贺熙朝额上渗出一层薄薄冷汗。

他知道,金明池催动了几年前种在他体内的蛊毒。

紧随而来的,是锥心刺骨的钝痛。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虫蚁钻进血液中,吸食他的骨髓,啃噬他的肺腑。少年眉头紧皱,汗水便沿着仄痕流进眼睛里,又晕开一阵刺痛。

贺熙朝死死咬着后槽牙,即便痛得蚀骨钻心,也克制地不肯泻出一声痛呼,倔强地挺直背脊如松柏苍劲。

金明池冷眼看着他,又拿出一颗不知是毒药还是解药的小圆丸,捻在双指间把玩:“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贺熙朝十指用力掐进掌心,利用另一处的疼痛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他想起半年以前,他官拜骁骑卫指挥使,护送昭华公主和亲西秦。

途中,昭华公主坚持加快行车速度,执着要以最短的时间到达西秦边境。并且要求所有人守口如瓶,隐瞒队伍已至西秦的消息,待江云锦与西秦单于顺利完婚后,才允他们进宫述职。

贺熙朝作为指挥使,是第一个秘密回京的。

他奉了昭华公主的命令,盯牢金明池、云雾敛,还有柳初新三人,提防他们接近江城雪。虽然他不明白各中原因,但前两回出现在玉缘坊和逍遥阁都不是偶然。

只不过奉命暗中保护不假,对江城雪一见钟情的心意却是真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晌,他掀了掀沉重的眼皮子看向金明池,呼吸错杂凌乱,断断续续的气音从齿缝间蹦出来:“想清楚了。”

“有本事你就操纵蛊毒杀了我,换个人做骁骑卫指挥使。”

金明池神色骤然阴戾:“你以为孤不敢?”

“……王爷当然敢。”贺熙朝半边嘴角扯动,费力牵出一抹嗤笑,搭配着他面容苍白如纸,反倒比金明池的神情瞧着更森寒几分,透着一股不怕痛,更不要命的狠劲儿。

少年低声道:“可王爷更加知道,骁骑卫就是一座铜墙铁壁,无论换谁当指挥使,兵符都捏在昭华公主手里。杀了我,除了让昭华公主更忌惮金党,其余的什么都得不到。”

他们心知肚明,朝中云金两党都对骁骑卫指挥使的位置觊觎已久。自四年前江稷明登基,江云锦一手创立骁骑卫。其权,不仅越过京兆尹府,更是在大理寺以外,私设诏狱审讯犯官。

云雾敛和金明池虎视眈眈盯着这块肥差,谁先吃下来,就意味着谁能掌握大半个京师。

可惜整支骁骑卫始终被江云锦牢牢攥在手掌心,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刀枪不入。

贺熙朝的话不偏不倚刺痛了金明池的软肋。

他阴翳的脸色越发难看,却偏偏无可奈何。

金明池收起指间夹着的药丸,他挡住透过窗棂的所有光亮,一步步走到贺熙朝面前:“看在昭华还没和西秦那老家伙完婚的份儿上,这是最后一次。”

“若下一回,再有类似的事,孤一定杀了你。”

语罢,重重地甩帘离开。

他不指望贺熙朝党附,但他自信于蛊毒的威力,不怕这小郎君掀出风浪。

贺熙朝听着脚步声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楼道尽头,缓缓吐出胸中浊气。他强撑着最后一点儿力气端起桌案上那杯江城雪喝剩的凉茶,朝香炉浇下去。

苍白烟雾霎时熄灭。

待余烟散去,少年呼吸逐渐平静下来。他冷蔑地撇了撇嘴角,啐出一口紫黑色淤血。同时抬起袖子,不以为意地抹去唇边血迹。

宝历四年,四月廿七,宫中设宴。

江城雪百无聊赖地看着宫人在内廷忙碌穿梭,仅是她穿来的两个月里,就已经受邀大大小小的宴会不下十次。

除却龙抬头连宴三日,昏君寻的由头分别有,杏花开了,桃花开了,梨花开了,和樱花开了。总之这世间花草树木,风雨阴晴,任何一丁点变化都可能被江稷明当作摆宴寻欢的借口。

江城雪早没了稀罕劲儿,兀自命小厨房准备今日的晚膳,她想吃鱼虾螺蟹了。

溪竺听着她的吩咐,莫名问道:“公主不去碧霄台赴宴吗?”

“我去做什么。”江城雪慵懒倚在长榻上,手里捧了本书随意翻着,信口揶揄,“是去瞧枝头槐花开了,还是去等池里莲花将快开了。”

如今槐月孟夏,昏君能找来设宴的理由左不过二者选其一。

可这一次,江城雪难得地猜错了。

华灯初上,碧霄台丝竹管弦悠扬。

江稷明坐在威严阔大的龙椅当中,浮肿身形占了半张椅面。不过弱冠出头的年纪,却肤色暗沉,眼圈发黑,双颊耷拉着肥膘,透着被酒色掏空的虚浮。

席间,贺熙朝上折奏事。江稷明忽然高举酒杯,打断了他才刚刚开头的述职:“贺卿辛劳,守得天下太平。说说看,想要什么赏?”

今日设的,是骁骑卫将和亲公主安全护送至两国边境的庆功宴。

自几日前贺熙朝在花影楼碰见金明池,昭华公主早已顺利抵达西秦和亲的秘密被撞破,金明池当即将情况上奏给江稷明,摆下这场宫宴。

贺熙朝把述职折子交给御前掌印太监,不带情绪地道着官场上的虚与委蛇:“此乃臣分内之责,不敢邀功。”

他看着天子随手把奏本丢在一旁,内心腹诽了不下十数次。

什么天下太平。

不过是牺牲公主之尊换来的片刻安宁,却成了昏聩君王得以穷奢极侈的资本与好逸恶劳的定心丸。

何其讽刺的太平。

江稷明听不见他的心底话,倒是很满意他谦逊的态度,愉悦大笑,连道三声“甚好”。

“不过虽说那是你分内应当,但差事办得漂亮总归还是要赏的,否则你们该议论朕吝啬小气了。朕记得都尉司好像正缺一个掌事的,不如就由你顶上吧。”

都尉司掌事,官名都尉司马,兼领骁骑卫指挥使和禁卫军大统领之职,执掌整个京师的卫队,是朝中仅次于丞相和摄政王的从一品官儿。

更是金明池眼巴巴馋涎多年,但始终没能成功染指的权势。

贺熙朝中规中矩地领旨谢恩,私心里知道,从今往后,金明池必定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论功行赏过后,碧霄台内的靡靡之乐越发欢腾。昏君一句不醉不休,与众臣仰头痛饮。

酒渍滴到龙袍上,在十二章纹间晕开一片深色。他礼冠上的十二垂旒摇来晃去,白玉作响,格外荒谬。

又见他吃饱喝足,被不知哪位臣下的谄媚逗乐,笑不可仰,眼珠直勾勾盯着殿前水袖翻飞的窈窕舞娘,孟浪招了招手,片刻等不及地搂住舞娘腰身,将人揽入怀中。

贺熙朝只看过一眼,随即别开了脸,半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正准备告退离席,却听金明池忽然启唇:“陛下如此雅兴,倒叫臣想起了一桩事。”

江稷明张嘴衔走舞娘喂到他唇边的荔枝,抽空道:“什么事?”

金明池左手端起酒盏,手腕悠悠转动,摇晃着杯中琼浆玉液:“陛下美人在怀,昭华公主也已出嫁。臣以为,接下来理应轮到二公主的婚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奶狗在除了姐姐以外的人面前,真的特别凶,嗷呜!

我的想法呢,是把女鹅的剧情线和小奶狗的剧情线逐渐连成一条重合的线,以及奶狗弟弟之前出现在赌坊是因为一直暗中保护着女鹅的缘故,这样就抹除了女鹅赌骰子险胜的偶然性,因为弟弟一定会在,女鹅一定会赢。

要相信奶狗弟弟对女鹅一见钟情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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