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广华宫日常(一)

要如何知晓一个人面对你时,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有何意图,是好是坏,对林玉仙而言,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

突然转变的态度。

突如其来的好。

那都是对方突然对你有所企图,有所求。

并非天生早慧。

而是这些年来,她可看过了太多这般人与事。

可她和赫连铮生来就地位悬殊,她所拥有的的一切,包括性命,对赫连铮而言,那也不过是如同尘埃般不起眼的东西。

赫连铮拥有着她永远需要仰望的地位,他拥有着这世上能得到的一切。

是美貌吗?

可他们四目相对时,她从赫连铮的眼中,只看到了对她容貌的不屑一顾。

可对赫连铮而言,她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他的注意,让他萌生了兴趣?

只要他想,她根本就无法从他身边离开。

她想要逃,他随口就能提起一个让她无法反驳的理由,让她逃不掉。

甚至,他也可以不编造任何理由给她,只要一声令下,她大抵在这广华宫中待一辈子也出不去。

她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她如今不知赫连铮到底要的是什么,便连同他相商,以此交换护住她性命的资格都没有。

起了风,好似从四面八方吹来停风阁,吹乱了林玉仙的发,也吹乱了她的心。

她正在为赫连铮念书,念得是一本潮州的风俗杂志。

念着念着,她便忍不住去看向一旁倚靠在栏杆阖眼假寐的赫连铮。

太阳已经高升至正空,夏日的太阳光洒向了大地,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照在赫连铮的眉眼上,为他蕴上了一层金光,竟有几分出尘脱俗之感。

她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男子里,有一位上京城中最负盛名的世家公子,裴家三郎裴安玉,才学、品行、容貌、家世,皆被为人所称赞,她曾去赴一场宴会时,远远地见过一面,见他面若冠玉、气质出尘、很是对得起上京城夸赞的那句,世家子当如裴三郎。

听闻裴三郎还有着上京第一公子的称号。

翩翩公子,当如斯。

可她此刻,心下竟在想,那是世人未曾见过他们的皇帝陛下,裴三郎若站在他面前,就如同月亮在太阳面前失去了光辉,隐没身影,不可相提并论。

她只叹了一瞬,便想起这两日来的遭遇,心下瞬间冷静,起了哀怨。

真是的,连书都不能自己拿着看吗?竟还要旁人念给他听。

想坐在此处晒太阳睡觉也好,让她念书听也好……

果真是皇帝陛下,随心所欲,想要做什么都行。

既如此,皇帝陛下只要开口向她要那样感兴趣的东西,只要不是她的小命,她都立刻奉上,绝不拖泥带水,敷衍了事。

只要能让她安稳的活过这一世便好。

可偏偏人家就是不说,只一味捉弄她,怕是在得到那样东西之前,捉弄她尽兴了,便会将那柄剑再次的架在她的脖颈间,杀了她。

她有些口渴了,念书的声音便停了下来,去倒水来喝。

分明应该宫人环绕伺候。

也不知是不是赫连铮吩咐了宫人,此时此刻的停风阁,竟然只有他们二人在。

简直是为了事事都由她来伺候。

她倒了一碗茶,刚喝下一口,便见那本是阖眼闭目休息的人,不知何时张开了双眼,静静地看着她。

太阳光就这样落进了他的眼里,颇有几分摄人心魂。

她忙问,“陛下可是要喝茶?”

颇有几分讨好之意。

赫连铮晒着太阳,人也晒得懒散,他颔首,赞许道:“爱妃果然行事合朕心意,朕正好口渴。”

林玉仙便倒了一盏茶奉上,“陛下喝茶。”

“朕让爱妃念书,爱妃可是觉着无趣?”赫连铮轻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开口。

林玉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自是不会,喝了一盏茶,她又变成了了兢兢业业的念书人。”

这书一念,便是两个时辰。

在停风阁消磨了大半日,到了晌午时分,用了午膳,常环终是前来回事,“陛下,太傅他老人家正在内书房等候。”

“没同他说,朕病着不见他。”赫连铮最烦太傅说教,这几日好容易落了个清闲,他却是找上了门来。

常环颇是尴尬,“奴才同太傅说了好几回,请太傅先回去,等陛下大安了再见他,只是太傅不为所动,说陛下若不见他,他今日便一直站在广华宫门口等,等着陛下见他为止。”

“还说……”常环突然就住了口,有些话说出来有损他家陛下颜面,倒不必提了。

天地亲君师。

为君者也得同从小授业解惑的老师见礼。

赫连铮心烦,最后还是应下,“罢了,去内书房。”

林玉仙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喝着茶清润着嗓子,却是将话都给听进去了。一听赫连铮要去内书房,心下振奋,向来太傅是要与赫连铮商议要事,总不会让她也去。

她终于能得片刻安宁。

赫连铮起了身,她便跟着站起身,“恭送陛下。”

赫连铮侧目看她,眼含奇怪之意,“爱妃自是要随朕前往。”

林玉仙没忍住错愕的神色,“陛下,这不合规矩……”

赫连铮眉眼含笑,语气温柔,“爱妃还要朕提醒第二回?”

林玉仙心中一跳,她当然不用被提醒,那句‘在广华宫中,朕说的话就是规矩。’她如何会忘……

只好硬着头皮应下,“是,嫔妾遵命。”认命的跟在赫连铮身后,朝着内书房而去。

慢慢来,她总能找到她身上那个让皇帝陛下在意的东西。

到时候,她一定立刻离这阴晴不定的帝王远远地,最好是两不相交。

当孔太傅踏入内书房的一瞬,林玉仙明显从年迈的太傅那张苍老的脸上看见了不喜和厌恶,不是对着赫连铮,那必定是因为见到了她才会如此。

她只能佯装不知,面带微笑静候在一旁。

真是的,她什么都还未做,只是站在此处,就能让别人讨厌她呢。

那场梦是不是也是如此,她根本没做过什么,只是她站在皇帝陛下身旁,就能让所有人讨厌她。

孔太傅是帝师,上前行过臣礼,“臣,见过陛下。”

赫连铮抬手虚抚了一把,“老师不必多礼。”便命人搬来一把椅子,孔太傅未曾推辞,坐下后,却又看了一眼林玉仙。

“陛下,老臣有要事同您相商,闲杂人等还请回避。”

‘闲杂人等’心中只想叹气,她也不想在这里听要事好吗!

赫连铮当然不会听从孔太傅的意思,他轻瞥了一眼身旁人,见她唇边含着笑意,恍若不曾听出孔太傅话语之中的厌恶,淡然道:“不必避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第九章替换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