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子他们下山时候的心境跟上山的时候完全不同。

上山时既担心二妮的病，又牵挂着村子里的家人，总感觉山道又远又险，暗处仿佛蛰藏着什么吃人猛兽。

而下山的时候，三个大男人还背着个刚刚退烧的小女孩，却脚下生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激动喜悦。

脚下的长阶平整宽敞，周围的树林子也仿佛披上了十八级美颜滤镜，怎么看怎么好看。

至于什么吃人的野兽，没看见神仙娘娘身边跟着什么吗？那么威风神气的蓝眼神兽都被驯服，怎么可能还有别的畜牲敢造次？

再者说，这可是有神仙娘娘坐镇的宝地！

有神仙娘娘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猛子往上托了托背上的二妮，他不可抑制地露出笑容，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那双眼睛却熠熠生辉，比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有神采。

心里有了盼头，几个人都觉得浑身是劲，就连二妮都能在猛子背上直起身摘叶子。

头天上山走了大半天，现下太阳还没完全升到头顶就已经到了山口。

猛子跟柱子轮流背着二妮，栓子背着装着背篓，三个人刚到山口就见到影影绰绰围了不少人。

仔细打量着数了数，竟然几乎一整个村子的人都到了。

“爹！”猛子喊了一声，连忙向最前头的村长走去，“都不去地里，围在这是干啥？”

村长几步迎上自己儿子，先是把着他的手臂仔仔细细打量了一边自己儿子，确认没少胳膊少腿，也没什么伤口之后，才顾得上开口：

“你这话，你们可是去了一天一夜，这咋叫人不担心！”

“有甚可担心，”猛子笑了笑，晨光跳跃在他的眉心，“我们是去找神仙娘娘，人家还能为难我们不成？”

他正说着，那边围着栓子的村民却发出一声惊惶地大叫，“呀！这......神仙怎么没要这些？”

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灰暗，甚至眼睛里都闪烁着绝望的泪光。

神仙没有要他们的祭品，是不是......根本不打算管他们？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刘家嫂子抱着二妮低声啜泣，她家里就两个女儿，大女儿今年刚刚好十五岁，要是到了时候交不上粮......她女儿可怎么活啊！

村长也心乱如麻地抓住自己儿子的手臂，还没等他理出思绪，就听旁边的猛子说，“哭啥呢，神仙娘娘又没说不管我们！”

“娘娘说了，明天她就亲自来看看咱们的田！”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刚刚还满面灰暗低头垂泪的人都抬起头，震惊到脸上一片空白地看着猛子。

“你说啥？”村长攥紧猛子的手臂，手指用力到把猛子的手臂掐出印子，他看着自己儿子：“这可是真话？神仙真的要来？”

“真！我骗你干啥！”猛子扶住他，偏头看向二妮，“要是不信您就问二妮！神仙说话的时候二妮也听着嘞！”

一听这话，刘家嫂子连眼泪都来不及擦，连忙看向自己怀里的二妮。

小女孩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唇瓣上血色都没有多少，但是眼睛却清润明亮，神采奕奕。

“是嘞，”二妮毫不犹豫肯定道，“神仙让我们先下山，说明天未时就来村口！”

二妮大病一场，脸上还带着病容，但是嗓音却清亮，清泉一样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刘家嫂子激动地一叠声追问，“真的？神仙真这么说？”

她脸上挂着泪痕，原本风吹日晒而有些暗黄的脸色现在却激动地发红，流过泪的眼睛紧紧盯着怀里的女儿，生怕错过二妮一丁点反应。

在看到二妮点了点头肯定后，刘家嫂子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紧接着两行热泪又猝不及防跌下。

“太好了，太好了！”她呜咽着，太过巨大的喜悦兜头而来，竟然让人第一时间只能涌上热泪。

就像是走在路上被金子砸了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大部分产生了一种不敢相信的质疑，村长迟疑了一下，皱着眉头问：

“那你们怎么把东西原样又背回来了？”

他刚问出声，旁边一回来就被扒拉着看背后背篓的栓子总算是缓过了气，将将站稳就听村长这么问，不由得笑着应：

“是神仙让我们背回来的！”

这是为什么？

难不成，神仙想要其他东西？

正这么想着，就听栓子又说，“神仙说了，咱们地被淹了收成不好，就把其他东西都拿回来，她只要一把野菜！”

地被淹了，不要粮食只要野菜。

村长几乎是颤抖着从栓子背上的背篓里拿出来那半袋子米，双手捧着仔细看，也让所有人都一起看，暗色的布袋子连系口的绳都没开。

细麻绳紧紧系着口袋，村长抖着手解开，里面都是他们省下来的粮食，送去的时候有多少，拿回来的时候就又有多少。

“神仙......真不要？”他颤着嗓子问。

“不要！神仙说了，她不要！”

栓子放下背篓，里面的山药晃了晃。

他看着面前的所有人，今年是灾年，每个人都起早贪个个面黄肌瘦，就算是这样还是没拦住天灾，一场大雨所有努力都打了水漂。

昨天神仙走后，村长思量了半晌才把所有人叫出来，凑了整个村子才凑出来这么些粮食。

这些粮食是命啊，多少人在饥荒年饿死，又有多少孩子被交换成了别人锅里的肉？

但要是神仙能看他们可怜收下这些供奉出手帮他们，就算是之后吃糠咽菜忍饥挨饿那也好，只求求神仙能让他们交的上之后的税。

这是所有人盘桓在心头的想法。

但是现在，神仙告诉他们，她不要他们的粮也愿意帮他们。

“这......还有这样的好事？”

“怎么没有！”栓子大声说：“神仙还能图咱们啥？你们知不知道神仙都住的是什么、吃的是什么？”

“神仙住的房子就里面一间屋子都比县老爷整个大宅好看！光那睡觉的地方都又软又大，而且神仙还能让太阳光在晚上亮起来！”

“随便让仙童仙女端出来的东西那都不是一般的吃食！馒头又白又软和，嚼起来还有甜味！”

所有人听他说，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这是多好的地方，有人不由自主的问，“那太阳光在晚上亮，为啥俺们没看见？”

柱子笑了，“你以为神仙跟你一样啊？人家把太阳光装着嘞！”

“路上的就跟我拳头差不多大，在屋子里的更大些，都装在跟冰一样的罩子里，一到晚上就亮！”

“还有好多，神仙那水都不用打，直接就能让水流到想去的地方，也不用捡柴火生火，那火苗自己就能窜起来！”

柱子看着所有人，“你们说，这样的神仙，她缺什么？能图咱们什么？”

“那神仙......为啥帮咱们？”

有人犹豫着这么问，问出来了所有人心头最大的问题。

柱子沉默了，他看了一眼猛子，闷声闷气地说，“是猛子哥求来的。”

什么？

村长最先惊愕地看向自己儿子，像是当头一棒般的晕眩感还没完全上来，就又听柱子说：

“猛子哥求神仙帮帮咱们，我也求，栓子也求，二妮也求，神仙最开始只帮二妮治了病，看我们都求她，神仙娘娘让我们起来，说她愿意帮我们。”

让我们起来，她愿意帮我们。

这句话从所有人耳朵里进去，一直砸在了心上。

刘家嫂子的眼泪又忍不住涌出来，她也是经历过前年的，那时候收成不好，她为了保全两个女儿藏到了山里去。

一连好几天都不敢出来，饿了就吃草根树皮，等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出去一看，她男人因为没交够粮挨了顿打，差点就没了。

这还是好的，当时村里有多少人被直接活活打死，有多少人家的女孩被硬拽走，后几年才从乱葬岗捡回了尸首。

还有户人家，女儿才七岁啊，交不上粮就被官差抓走，说是有富户死了小儿子要人结冥婚，被活生生钉在棺材里闷死的！

当时又多少人求他们放过自己的家人，跪在地上磕得一脑门子血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落了个家破人亡？

可现在......神仙说她愿意帮忙，就因为有人去求，她就愿意帮忙。

差点以为猛子跟神仙做了什么约定的村长看着自己儿子，他震惊地发不出来声音，只是紧紧盯着自己儿子，看着猛子肯定地点点头。

“为......为啥啊？”

“因为神仙娘娘，她心善。”猛子慢慢开口说：“她原本就可以不管我们的，可是她没有，先是停了雨又是给二妮看病。”

“神仙娘娘，她心善。”

“是这个理！”刘家嫂子抹了一把眼泪，“神仙娘娘她比人还心善！”

紧接着她又说，“你们看看，神仙娘娘专门说明天未时才来，人家可是神仙那跟咱们一样爬个山还要老半天？一座山头对人家来说一眨眼的事！”

“娘娘这么说是记着咱们的脚程，体谅咱们嘞！”

其他人本就因为柱子的话套上了滤镜，这下听刘家嫂子一揣测立刻就觉得是这么个道理，神仙娘娘就是心善体谅他们！

说清楚了明天神仙要来的事，所有人都没急着走，反而继续围着猛子他们听神仙的事。

被刘家嫂子抱在怀里的二妮也备受瞩目，这可是二妮第二次见到神仙了，保不齐这就是有神仙缘分，好几个妇人也想要抱一抱二妮沾沾仙气。

一直到快要到傍晚一群人才意犹未尽地回去，刘家嫂子因为没生个男娃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有面子，当下里容光焕发地往回走。

现在所有人都想着，明个未时，神仙可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