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预想中粉身碎骨的惨状并未发生,闻卿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然而此时被那人紧拥在怀里,想到那里曾依偎过旁人,顿感无比恶心。
“松开。”闻卿沉着脸,仍紧握着匕首。
贺衍的目光从姑娘惨白的面容上收回,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些。
看到人识趣地退后两步,闻卿满意地调开视线,寻找离开崖底的路。
“小心!”
她再次被人猛拽入怀里,闻卿看不清他的脸,耳畔是他擂鼓般的心跳,仿佛在与方才那一声急切在共鸣。眼睛的余光中,追杀她那人已从三丈多高的山崖跳下,持着软剑朝她方才所处之地冲过去。
这么恨她么?
闻卿未及反应,那人的身形倏地一变,闪着寒光的剑尖换了方向以迅雷之势直冲她而来。闻卿下意识后退,腰间多出一只遒劲有力的手臂,他轻巧一带,她的双脚不由自主离地,等重新踩在地面上时,整个人已被他放在身后。
胸膛里扑通直跳的,闻卿仍对方才惊险的一刻心有余悸,如今总算感觉活过来。而贺衍已不在身前,放下她后就冲了出去,与从天而降的人缠斗起来。
闻卿冷眼看到贺衍手臂上刺目的红色,不由得皱眉,他身上本就伤,又中了一剑,方才坠落的过程中听见一声低沉的闷哼,想来是伤上加伤。更何况他并没有武器,形势怎么看都对贺衍不妙。
然而她看得出来,那人的目标似乎是她,在与贺衍打斗之余一直试图袭击她,是贺衍拦住他不让他攻来。
随着打斗的进行,贺衍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血也越来越多,闻卿冷眼瞧着,潜藏许久的想法不由自主从心底冒出来。
天快黑了,无人发现此处的缠斗。
倘若那人杀了贺衍,她并不会惹祸上身,即便他不死,重伤之后在此地逗留一晚,等夜间出没的野兽寻来,他难以走出此地。
如此一来,才算彻底出尽前世的恶气。
闻卿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
哥哥那里,有嫂嫂就行,找师傅专门教他武艺也可;苍生没了贺衍,时势照样会造就张衍、李衍,总会有人带头结束乱世。
闻卿越想越觉得可行,因为激动,原本因惊惧而惨白的面庞上现出熠熠的神色。
贺衍却突然开口了。
余光中,姑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猜测姑娘定是被吓坏了。
他的心不由自主狠狠揪起,他果断出声:“你先走。”
闻卿回神,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好!”说完抬步离开,朝两人打斗的范围外奔去。
然而那人也发现了闻卿的动向,他离闻卿更近,立即变换攻击方向,再次朝闻卿袭来。
伴随着越来越近的狞笑,闻卿惊讶地发现,她根本逃不脱。
一种心里一慌,脚下的步子也乱了,她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人举着剑再度向她袭来。
从未有过的恐惧攫住了闻卿的心脏,大概刚才她并非在独自面对,跌下山崖也好被那人面对面刺杀,她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害怕过。
完了,她只剩这一个念头,可惜她重活的时间太短暂,还没能见到哥嫂恩爱百年,也没有顺利和秦稳退亲,更没能在爹爹跟前尽孝。
闻卿认命地闭上双眼。
然而,预想中的刺痛并没有出现,她感觉自己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拥住。
闻卿猛地睁眼。
男人的脸与她在咫尺之间,他的眉心紧紧拢着,同前世一样不言不语,深邃的眼孔里翻涌着慌乱的情绪。
下一瞬,闻卿后知后觉,那人居高临下,握着剑柄狞笑着。
然而手上却多出温热的触觉,闻卿瞪大双眼,贺衍无声拿走了她手里的匕首。
他突然回头,散落的发丝在她的面庞上滑过,激起异样的感觉。
紧接着是“噗嗤”一声,原本得意的人变了脸色。他猛地低头,难以置信看着腹部多出来的血窟窿。
贺衍却腾地站起来了,拿背对着闻卿,闻卿看到他鲜血从背部的伤口溢出,浅青的衣衫很快氤氲成深色,他已经趁那人失神,抽出匕首对着他腹部的伤口猛踢了一脚。
那人步步后退。
局势剧变,那人恨恨看贺衍身后的闻卿。
贺衍肃着脸,携着雷霆之势去追,那人捂着伤口不甘心地离去。
自始至终,闻卿发现他一直护在身前。
凭医者的直觉,闻卿觉得那人不死也得丢下半条命,那是前世抓走孩子并放火烧她的歹人,若能趁机亲手结果他该多好。
眼见那人跌跌撞撞的声音即将消失在杂茅纷乱的密林里,闻卿毫不犹豫拾起贺衍手边的匕首。
虽说夜幕越来越重,崖底杂草丛生,那人带了武器,但他受了重伤,且她更熟悉此地的地形。
既为了复仇,也为了今后的安宁,她决心一试。
“闻姑娘,”一直强撑着的贺衍看到那人消失在视野里,缓缓靠在崖底的青石上,他看着跃跃欲试的姑娘,艰难地开口,“穷寇莫追。”
闻卿回头看他。
按理那人前世听贺衍与林菡的命令行事,然而那人与林菡苟合,对贺衍下手时并不手软,说明他与林菡更亲近。何况,结合重生后的种种迹象,林菡与贺衍之间透着一股说不清的诡异。
贺衍让她别追,理应不会心存包庇之意。
不过也说不定,俗语有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前世他站在权力之巅,说不定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贺衍迎向闻卿的视线:“他忌惮我在才匆忙离开,你打不过他。”
他并不理解,看起来娇滴滴的姑娘,竟会在坠崖之前毫不犹豫选择与歹人同归于尽,她看到那人身负重伤后并未表现出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想着反杀敌人。
一个在父兄的爱护下无忧无虑长大的姑娘,在面对血腥与刺杀之时为何有着超出常人的冷静。
闻卿借着愈发昏暗的光线看向贺衍,她同样不解:“你为何救我?”并且用的是近乎舍命的救法。
贺衍想起姑娘曾经说过的话,灼灼看她:“大概有些人仿佛早就认识一般,光是看见就心生亲切。”
他没有诓她,从第一眼前就对她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这几夜做梦的时间越来越长,知晓得越来越多,渐渐知晓这奇特的感觉的由来,曾有个与她音容姓名一样的姑娘深深依恋着爱慕着他。
他打听得清楚,闻姑娘自小与秦家独子有婚约,秦公子可靠稳重,二人青梅竹马。
他知晓那才是真实,但仍相信梦里那些发生过,那是他们前世的缘分。
然而在梦里时,遗憾与悔恨的情绪总是裹挟着他,他忍不住会去想,在那些还没想起来的记忆里,他定是亏欠了她。
闻卿听完他的话变了脸色,这人怕不是换了芯子,前世他才不会这样说话。
山里的夜总是黑得格外快,特别是今夜无月。
幽幽山风中,闻卿仍握着匕首,她问贺衍:“你怎会来此?”
姑娘停在三尺以外,贺衍渐渐看不清她的面孔,他告诉她原本是打算去找闻晔,结果还没进家门就看到她背着药箱匆匆往山里走,担心出事于是跟上。
但他没有向闻卿坦白的是,沐曦昨夜与他见过,他知晓闻晔送沐曦出门的时辰,故意挑了她一人在家的时刻去找她。
她在前头,担心他贸然出现被她赶走,只好远远跟着,直到那人出现。
黑暗中,闻卿的眸光闪了闪:“是否有人看见你进山?”
贺衍颔首。
这就难办了,无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届时露出痕迹,必定连累亲人。
闻卿只好问他:“还能走么?”
天越来越黑,悬崖上不去,回头野兽闻着血腥味过来,他们二人都得交代在这里,得想法子尽快绕过悬崖回到围栏里。她想过自己先走,但她不能确定途中是否会遇见野兽,倘若运气不好,有他身上的血腥味吸引野兽至少能缓解一二。
贺衍强打起精神:“可以。”他不想给姑娘留下羸弱的印象,
闻卿拔步就走:“跟上。”
诚然他救了她的命,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要原谅他曾经对她做过的。若这一回顺顺利利回到药谷,若他往后能做到进水不犯河水,她便不再主动要他的命,从此客客气气当陌生人。
“闻姑娘。”贺衍在身后出声。
闻卿挥舞着匕首劈开前方齐胸高的茅草,头也不回:“怎么?”
贺衍忍着伤口传来的剧痛,状若轻松道:“不如由贺某来开路。”
闻卿勾唇冷笑,几根茅草而已,未免太小看人。从前她带着宣儿逃难时,处境比这艰难得多。她手中动作不停,冷冷问他:“难道你知道路?”
贺衍讷然,更觉得这姑娘特别。
荒地野林的,浓墨般的夜色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子凄冷冷挂着,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可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丝毫不怕不说,连带路都带出了开疆拓土的气势。
然而正当他这样想时,原本前方专心带路的姑娘突然受了惊似地,兔子般地窜到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