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刘对赵素英的暴力无礼也不恼，屋内热炕暖和，他有点热了，慢慢悠悠地解开破旧漏风的棉衣，摘下左手戴了几十年的护身手链。

黑金为绳，黑白玉珠雕刻阴阳图。

是他身上仅剩的道门至宝，他于三年前来陆家村见到陆行舟第一眼便看出，他与陆行舟有缘，这几年交相处下来，这孩子的品性甚合他意，与其说是忘年交，不如说他早已将陆行舟当成自家后辈。

将护身手链戴在陆行舟手上，玉珠临身后，遮挡住他命格的白雾隐隐有散开之势，瘸子刘再次掐算，这一次总算没白费力气。

他算出陆行舟明年有一大劫，这一劫将他的人生一劈为二，若能安然度过，富贵命格将更胜从前，若是度不过——

轻则残废，重则身亡。

赵素英恨不得拿针缝住瘸子刘那张破嘴，压根不想再听下去，听听他说得什么屁话，无妻无子还嫌不够，小命都要搭进去了。

哎呦不行了，她哐哐地敲打憋闷上不来气的胸口。

“他爸，我心口疼。”

陆玉启赶紧给她顺心口，殷切地看向对面明明和他年纪差不多却华发满生格外苍老的瘸子刘：“你给舟舟的手链是不是能保佑他没事？”

一看就知道是个名贵物。

瘸子刘长叹一声：“希望如此吧。”

即便不能在劫难来临之时，护他度过此劫，多多少少也能起到一些作用。

“这小子体格壮得像个牛犊子一样，健康得很，放心吧，大小伙子做个噩梦吓得哇哇哭，你们把他养得未免也太娇气了，”他穿好衣服准备回去，挥手拦住欲相送的陆玉启：“行了，你陪老婆孩子吧，我自己回牛棚。”

大半夜把人折腾一趟，陆玉启哪能让他空手走，把陆行舟剩下的半罐肉酱和麦乳精给他拿走了。

牛棚中的几位因陆玉启的突然到来纷纷被吵醒，瘸子刘回来的时候，几人正围着火炉烤火，唐文生正用木棍扒拉炉子上的红薯翻个。

瘸子刘进来时携带了一股子冷风，搓着手一屁股坐在火炉边上，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徒手拿起红薯扒皮就往嘴里送。

“嘶哈~烫死我了。”

唐文生十分不雅的翻了个白眼，他们都死干净了，老刘也死不了，虽然他是无神论者，但也不得不承认老刘确实有点本事，尤其在趋利避害的本事上尤为令人赞叹。

“行舟如何了？”潘可君披着一件灰不溜秋的棉衣，倒了一茶缸子热水给瘸子刘，询问陆行舟的情况。

自他们下放到陆家村以来，陆行舟这孩子里里外外帮了他们不少的忙，若非陆家人，她和文生一身病痛，怕是刚来便病死他乡了。

这两年他们也与家人朋友通过信，知晓外界的情况，有的朋友早早便撑不下去，是他们几人运气好，遇到了一个民风淳朴的村庄。

方能安安稳稳度过几年光阴。

热乎乎的红薯和热水下肚，灌了一肚子冷风的瘸子刘好受多了，不欲多说，只道他被梦魇着了，没什么大事。

“天晚了，早点睡吧，明还得早起，我这把老骨头啊，可禁不住折腾喽。”

陆行舟从梦中醒来，睁眼便看到坐在他身侧，双眼通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老妈，另一边是愁眉苦脸的爸，两人一左一右像极了哼哈二将。

这一幕似曾相识。

前半夜他缠绵梦中，后半夜睡得倍香，赵素英和陆玉启却因为他三番五次做噩梦，以及瘸子刘的那一番话彻夜难眠。

见儿子醒了，也不敢将瘸子刘的批语告诉他，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嘘寒问暖，陆行舟立刻猜到昨夜可能又吓到了爸妈。

好不容易哄着二老睡下，临近中午，他叫来邻居家的小黑豆，以一颗糖为报酬让他帮忙把徐言叫到山脚边的小树林见面。

小黑豆含着甜滋滋的水果糖，一阵风似地跑到了知青点。

知青们正在午休，女知青屋里的徐言也刚刚躺下，听到屋外有人喊，她趴在窗户上冲外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穿好衣服来到院子里，小孩瘦瘦小小的看起来五六岁的模样，小手捂着嘴巴，眼睛滴溜溜的用好奇的眼神瞅她。

徐言认识这孩子，父母早亡，和奶奶相依为命，就住在陆行舟家后面，日子过得十分清苦，上辈子她陪在陆行舟身边时，眼前的小豆丁已经成长为才能兼备的青年，深受陆行舟信任的左右手。

小黑豆今年六岁，年纪不大心智早熟，向来以行舟哥哥马首是瞻，牢记陆行舟说过的话，不能让别的知青知道是行舟哥哥找知青姐姐。

他机灵的凑近徐言身前小声说：“姐姐，行舟哥哥在小树林等你。”

小树林？

徐言挺意外，心想陆行舟你可以啊，学会钻小树林了。

徐言让小黑豆等会她，回屋从炕头柜子里拿出刚做好的绿豆糕，同屋的陈晓华和周娇娇还没睡，周娇娇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绿豆糕，像极了讨食的猫，看得人忍俊不禁。

“不是卖给你一包，还没吃够啊？”

周娇娇讪讪的趴在床上：“不怪我嘴馋，是你做的太好吃了。”

哎，真不怪她，实在是乡下的日子太苦了，她条件还算好的，家里人怕她吃苦，月月寄来不少钱票，像奶糖地瓜干话梅之类的零嘴她也不少吃，吃来吃去就那么几样，早就吃腻了。

徐言的到来无异于解救她的味蕾。

徐言没理会她的自我辩解和吹捧，装好糕点走了出去，刚出了屋，便被跟出来的陈晓华叫住了。

“言言，你是不是要去见陆行舟？”她们才来几日，徐言就被陆行舟盯上了，怕她年纪小被人哄骗了，见徐言点头，语重心长地劝道：“陆行舟他的风评很差，你还是离他远一点，言言，和这种人走得近，对你的名声不好。”

她觉得徐言被陆行舟英俊的脸骗了。

虽然知道陈晓华说这些话的意思是出于好意，但徐言仍因为她话中对陆行舟的贬低不逾，转念一想，上辈子的她不也因为外界对陆行舟的传言先入为主产生了偏见。

一直以为陆行舟是个被家人宠坏不务正业的二流子。

谁能想到被众人断言一辈子绝不会有出息的陆行舟，日后成为受人仰望的人物，他本就头脑聪明，胆大心细，深谙举一反三之道，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波吃螃蟹的人，一步步成长为宁城首富。

不以外貌取人，不听旁人偏见，遇事遇人要用自己的心和眼睛去看。

徐言两世为人，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因为上辈子的数十年朝夕相伴，徐言敢说，这世界上没有比她更了解陆行舟的人。

“晓华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陆行舟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下午还要干活，你快抓紧时间去睡会，不用等我回来了。”

徐言说着话把陈晓华推回屋里，然后领着小黑豆离开了知青点。

小黑豆牵着知青姐姐柔软的手，害羞又高兴的小口咬着绿豆糕，深觉今天是他的幸运日，不仅吃到了行舟哥哥的糖，还尝到了徐姐姐的绿豆糕，真幸福啊。

他珍惜的吃掉一半，剩下的半块用手绢包好放进兜里，这么好吃的绿豆糕，他要带回去给奶奶尝尝。

“徐姐姐，你和行舟哥哥在搞对象吗？”

徐言：“……”

徐言低头看着语中惊人的小家伙，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捏了捏他没什么肉的脸颊，也不知是天生还是天天往外跑的缘故，小孩皮肤略黑又瘦弱，偏偏一双眼睛又圆又大，黑亮黑亮的眉目灵动，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十分讨喜。

“你个小屁孩，知道搞对象是什么意思吗？”

小黑豆骄傲挺胸：“我当然知道啦，搞对象就是以后结婚生娃娃，要一辈子在一起，徐姐姐，你不要岔开话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黑黝黝的眼睛执着的充满好奇心的盯着徐言。

徐言掏出一块绿豆糕塞进他嘴巴里，小家伙惊喜的瞪大了眼睛，徐姐姐又给他一块糕点！天降惊喜！

小黑豆拿下嘴里的绿豆糕，期期艾艾的小黑脸上看起来有几分可爱：“徐姐姐……”

“你是要继续问我问题，还是吃糕点？”

小黑豆为难了，他才这么小的年纪就要面对人生选择了吗？不大的脑袋瓜子里一边壮着行舟哥哥，一边是香喷喷甜滋滋的绿豆糕。

他犹豫、纠结、脸上的表情极为丰富。

徐言乐不可支，走出两米后，小黑豆终于做下了决定，咬了一大口绿豆糕，面露愧疚地选择了闭嘴，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套话失败多正常对不对？

小黑豆默默在心里回答：对，不怪他禁不住诱惑，小孩子能有什么自制力呢。

两人各怀心事的来到了山脚下的小树林，小黑豆舔干净手上绿豆糕掉落的渣，松开徐言的手，撒开腿朝着陆行舟跑去。

“哥哥，我替你把徐姐姐叫来啦。”

一副邀功的模样站定在陆行舟面前，仰着小脸求表扬，陆行舟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草根，靠在树上瞄了眼正走过来的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