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谢誉没回她,虞觅猜想他大抵不想看见她,她也不觉得尴尬,朝小厮笑了笑,便拉着宋宋离开了。
风吹的有点大,好在谢誉起初给她和宋宋准备的衣服十分保暖,竟也不觉得有多冷。
她不过昏睡了一场,再醒来竟就是两年后了。从当初那个人人尊崇的摄政王妃,变成了现在这个带这个小孩,站在摄政王府门口的小乞丐了。
虞觅觉得,这种感觉其实还蛮有意思的。
她估摸着霍策这会应当是在家里,他似乎不太喜欢皇宫,大多数时间都在府里,以前被虞觅带着,他也有睡午觉的习惯,这个点儿说不定就躺在长乐轩西阁子那个软榻上。
虞觅带着宋宋走到摄政王府的大门口停下,仰头看着牌匾上那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开始思考一会怎么开口。
宋宋拉了拉虞觅的袖子,仰着小脸问她:“姐,我们要进去吗?”
虞觅点头:“嗯。”
宋宋挠了挠脑袋:“那我们进的去吗?”
虞觅笃定:“进的去的。”
就凭我这张脸,一定进的去。
但其实她面上还算淡定,心里却不免紧张起来。
她安慰自己,回自己的家而已,没什么好紧张的。
虞觅抬手拍了拍门,开门的人长着一张厌世脸。
那是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国字脸,大眼睛,嘴角天生向下撇,神情不耐,穿一身褪色的紫布衫。
虞觅有点欣慰,竟然还是老胡。
她之前还在摄政王府的时候,守门的便是老胡。
这人从小便立志要考状元,结果考了十年连个秀才也没考上,后来青年丧妻,中年丧子,郁郁寡欢下开始沉迷斗蛐蛐,斗又斗不赢,但凡他压的蛐蛐后来都被打的死状惨烈,钱输的只剩下的十个铜板。
他用这十个铜板买了一壶酒,把自己喝了个烂醉,醉倒在了呵气成冰的三九天寒夜里。
老胡总是跟她说,他自己倒霉一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那天晚上醉倒在了摄政王府的门口,碰见了一个月也不一定起早一次,而碰巧那天就起早了的虞觅。
虞觅救下了他。
她听完他的遭遇后颇受感慨,觉得倒霉这事果然还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于是,她便让老胡留在了摄政王府当个看大门的,闲来无事还能继续努力读书,圆他的状元梦。
一看见老胡,虞觅顿时觉得亲切无比,心里也不紧张了。
老胡长的一脸凶相,原本不耐烦来着,这会一看见虞觅的长相,忽然浑身一震,瞬间眼睛瞪的像铜铃,仿佛被吓到一样,他惊呼:
“我日他娘娘个腿儿!这个好他娘的像!”
虞觅眉头一皱,下意识接话:“不要说脏话。”
“干!说话咋也那么像捏?”
虞觅:“……”
虞觅清了清嗓子,道:“这位…壮士,敢问这里可是摄政王府?”
老胡还在盯着她的脸,表情仿佛活见鬼,但是居然又奇异没有像谢誉一开始一样认为她就是虞觅。
听她这般问,老胡吹了吹胡子:“你这问的约莫是个废话,这上头不写着吗?”
很好很好,还是这般爱怼人,是老胡没错了。
虞觅客气的笑,拿出自己敷衍谢誉的说辞:“是这样的壮士,小女是王妃娘娘的妹妹,姐姐曾说时候遇到困难可以……”
还没说完,老胡便听不下去了,他摆了摆手:“哎呦行了行了,进来吧,就冲你长这样,你随便进!”
虞觅愕然,老胡平日就是这般守大门的?也……不必这样随便吧,好歹盘问一下她啊。
“啊?我就这样进去吗?”
老胡惊的瞪大眼睛:“怎么,难不成还想让大家给你行个礼?”
虞觅有任务在身,也顾不得多想,忙道:“没有没有,我随便问问。”
虞觅带着宋宋走进来,老胡重新把门关住,对虞觅道:“我家王爷脾气不太好,你进来了就去东厢房的暖阁里带着,别乱跑。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可有你好受的!”
虞觅客气应下,又问:“王爷他现在在府里吗?”
老胡道:“王爷这会还在皇宫呢,你别急。”
别急?什么别急?虽然虞觅是挺急的,但是老胡是怎么知道她急的?
虞觅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是哪,她有些迟钝的哦了一声,然后带着宋宋朝东厢房走过去。
老胡继续懒懒歪倒在大门旁边摆放的躺椅上,看着越走越远的虞觅,目光说不上来是怀念还是惋惜,顶着那张厌世脸兀自摇了摇头,叹道:
“嘿,还别说,这个真是最像的,连走路都像。”
摄政王府很大,虞觅以前没来过东厢阁,但好歹是自己家,她也大致知道在哪,以前这地方是会客厅之一,老胡让她来这,虞觅也能理解。
府里的小厮丫鬟基本都没怎么换,虞觅这一路看见了好几个熟面孔,她们之中有的看见了虞觅的脸,无一例外皆会露出同一副震惊的表情。
虞觅大致可以理解。
进了房间之后,虞觅轻车熟路的翻出了柜子里干净的衣服换上,宋宋在旁边站这也别扭站那也别扭,等虞觅换完衣服了,他才皱着眉头问:
“姐,你真的认识这家的主人吗?”
“刚刚那老头说他们王爷脾气不好,还是个王爷呢,他不会不想认我们然后杀我们的头吧?”
虞觅伸手把宋宋紧紧皱着的小眉头抚平,道:“不会,这家主人啊,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小怂蛋,他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宋宋咽了咽口水,很轻易的就信了虞觅的话:“那就好,那就好。”
“那我们是要等那个王爷回来吗?”
“嗯。”
虞觅来到摄政王府,回家的感觉便越发强烈。
纵然屋外风刮的很大,天色灰暗,电闪雷鸣,雷声很大,虞觅仍旧和宋宋挨着坐在一起,听宋宋跟她不停的说着以前的事,还觉得十分惬意。
小孩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也没什么逻辑,想起来一句说一句,虞觅听着觉得很有意思。
“小时候有个算命的老瞎子说看你面相便知绝非普通人,我当时还在想那肯定不是普通女子啊,普通女子哪有像你那般蠢笨的,还要靠一个六岁的小孩照顾呀!”
“那大爷是有多失败啊,还想从我们身上讹钱呢,他想的怪美的。”
宋宋哼哼两声,又道:“我当时还说他一个老瞎子出来给人看面相可不找骂嘛,哪个大傻蛋会信他的话呀,没想到他早就预测你以后会不傻啦,真厉害。”
“不知道他现在死了没有,早知道当时让他多算算了,比如我俩什么时候死之类的。”
虞觅安慰他:“我俩不会死的。”
宋宋叹了口气,不可置否道:“我六岁的时候想,如果我可以活到十岁就好了,现在我十岁了,我又在想如果我可以不饿肚子活到二十岁该多好呀,人就是好贪心。”
他抬眼看着虞觅,睁着双晶亮的大眼睛:“姐,你快二十岁了,我好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的活到三十岁呀。”
虞觅:“我要活到一百岁。”
宋宋:“……”
同宋宋说说笑笑了半天,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虞觅在房里已经等了两个时辰。
可大雨还是丝毫没有要停歇的趋势,虞觅估摸着霍策早该回来了,但她不明白为何都现在了还是没什么动静?
难道今天太累了,已经睡了?
宋宋昏昏欲睡的坐在椅子上,迷迷瞪瞪的问:“那个脾气不好的大王爷,他怎么还不过来啊。”
虞觅心里也有些着急,但他相信倘若老胡和霍策说了自己的长相,霍策定然是不会不管她的,便道:“再等等吧,应该一会就来了。”
然后此时,系统的声音十分不合时宜的的响起:“温心小可提醒您:距离任务截止时间还有20分钟,请宿主姐姐把握时间呦~”
虞觅表情僵在了脸上:您玩我呢?
“小可没有哦~”
甜甜少女音再次:“呐,现在还有十九分钟哦。”
她站起身来,宋宋拉住她的袖子,问:“你干嘛去?”
虞觅道:“山不来找我,我只能去找山了。”
宋宋眯着眼睛,意识不太清楚:“那我跟你一起去。”
虞觅:“你先睡吧,我一会就回来。”
宋宋还是耐不过困意,嘴上还在说着要一起去,眼睛却困的睁不开了,下一秒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虞觅打开门,强劲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的窗户哗哗作响。虞觅怕吵醒宋宋,忙走出去把门关上了,雨点很大,噼里啪啦的往人身上拍,沉默的夜像凝成了一块墨,才开放没多久梅花,花瓣就被无情打落,落在泥泞的土地上。
虞觅才一出去,身上便湿了个透彻,但好在她对王府还算熟悉,下着大雨府里也没什么人,她迎着风雨,连走带跑到了长乐轩门口。
她其实很想和霍策体面的相见,但是系统不让。
雨太大了,虞觅跑过来也没找个地方躲一下,直接站在长乐轩的屋檐下,把袖子拧干随便擦了擦脸。
她现在外面能听见里面有声响,好像有人在说话,但奇怪的是里面并未燃灯。
虞觅抬手正欲敲门,门却从里面自己打开了。
虞觅动作顿住,愕然问:“老胡?你额头怎么了?”
老胡没立即回答他,一脸苦色,他把门轻轻带上然后拉着虞觅走到了一边,仿佛突然放松下来一样,道:
“干!还能怎么?当然是被那个凶神打的,娘的,我这倒霉劲呦,怎么把今天这日子忘了!”
说到这里,老胡察觉出不对来:“你咋知道我叫老胡的?”
虞觅皱了皱眉,心里忽然一阵刺痛,她没回答这个问题,现在满脑子都是霍策怎么了:“他…怎么会打你,他怎么了?”
老胡气的瞪眼:“你这女娃,是老头子我被打了,你怎么问他怎么了?还是老头我今天给你放进来的,不然你能有机会进来吗?”
虞觅一哽,有点不好意思,安慰道:“那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我可是王妃留下的人,这凶神心情再不好都不可能杀了我!”
虞觅现在同霍策只有一墙之隔,虽然老胡很惨,但她满心都是里面的霍策,看老胡看着看着,目光就不自觉放到了被掩住的门上。
老胡捂着额头,注意到了虞觅的目光:“哎呦呦我的老天鹅,你可别看了,咋?还想进去看看?我告诉你今天你是别想了,你今儿进去了,明儿我就得给你收尸了!”
他笃定道:“除非我家王妃就地复活,不然今天谁进去都是死路一条,听老头子我一句话,做人啊,还是得有自知之明。明天再说吧。”
虞觅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老胡一脸怒相:“什么日子?你带个孩子来摄政王府居然连这都不打听清楚?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笨的。”
“老头子我是年纪大了,脑子一抽忘了,不然我也不会今天去跟那凶神说你来了啊,也不至于被酒杯子砸了,干!”
虞觅:“……”
“那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老胡叹了口气,瞅了瞅四周,压低了声音:“今日,是我家王妃的生辰啊。”
虞觅恍然,仔细想想好像就是今天。
她忽然又不合时宜的想起以前来。
她很少记得自己的生日,每次都是霍策为她准备生辰礼后她才想起来,霍策平常人瞧着很冷硬,但是每年给她准备的生辰礼都尤其的用心。
他似乎记得她每一次不经意说出来的喜好,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天涯海角他都能找过来。
有一回她同霍策吵架,原因很简单。
那时她从集市上买了只小兔子,兔子很小很可爱,她很喜欢。
某天她要和隔壁的世子夫人去山上的寺庙里上香,一去就得去一天,虞觅便把兔子托付给了政务繁忙的霍策。
霍策答应虞觅会照顾好它,但是谁知道当天居然下起了雨,霍策担心她,便把兔子留在府里让丫鬟看着,自己带人上山去找虞觅。
两个人淋的透透的回来后,却发现兔子在小丫鬟吃饭的时候跑了,霍策令人府里府外搜寻,最终却只找到了那只兔子的尸体,是被狗咬死了。
虞觅气坏了,她尤其喜欢这只白白胖胖的小兔子,不止给她取了名字还给它亲手做了小衣服。
伤心之下,她就开始埋怨霍策是他不好好照顾小兔子。
为什么要来山上找她,雨又没那么大,她那么大一个人能出什么事?
霍策明明知道她喜欢那只兔子,居然不说多派几个人守着?
霍策约莫觉得很冤枉,他耐心的哄了虞觅半天,又再三做了保证,然而就在虞觅快要消气甚至自己也觉得也有点无理取闹的时候——
霍策说:“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虞觅:“???”
虞觅自认为并不需要霍策这般一点也不真心实意的道歉。
遂,矛盾激化,她当天没让霍策进屋。
霍策被迫睡了书房,这事又不知道被那个多嘴的说了出去,搞的全府都知道摄政王被摄政王妃赶出来每天只能睡书房了。
第二日他又来哄虞觅,虞觅气还没消,没理他。
霍策本就不是脾气好的人,这么一来虞觅气还没消,他又气了,两人遂开始了第一次冷战。
冷战长达一个星期,他们俩一个星期基本没说一句话。
虞觅渐渐冷静了下来,她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但是事已至此,她是绝不可能主动和霍策说话的。
当天晚上,她自己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思考着要不要主动和霍策说个话。
而恰在这时,霍策忽然从窗台翻了进来,虞觅吓了一跳。霍策身高优越,从这么一个小窗户翻进来显得有点憋屈,他站直身体后还是那副冷冷的表情,但是虞觅莫名觉得这人好像有点委屈。
事发突然,她一时放不下脸面,故作冷淡道:“你来干什么。”
霍策朝她走过来,然后自己蹲在床边不说话。
他这样子像极了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狗,虞觅的心软了软,还没开口,便听霍策轻声道:“阿觅,是我错了。”
他低缓的声音流淌在寂静的夜色之下,显得有些失落。
“我以前说过要让你永远快乐,但是这一次我却把你的小兔子弄丢了。”
他不知道拿出了一个簪子,看材质约莫是琉璃和月光石,在夜色下仿佛泛着流光一般,簪头是个尤其可爱的小兔子,精致又可爱。
可虞觅却没多看那支昂贵的簪子,她注意到了霍策拿簪子的手——厚厚的茧,几处泛着血的裂痕,还有断掉的大拇指的指甲。
“我以前没弄过这个,做的不好,但是我磨了好久,你喜欢吗?”
记忆模糊起来,眼前的大雨依旧瓢泼。
老胡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继续道“我跟你说,我怀疑那位凶神这里不正常,别看他平常跟个正常人似的,其实啊,早都疯了!”
他继续讳莫如深道:“你知道什么是逆鳞吗?我家王妃,就是那位凶神的逆鳞。”
“你要那句话冒犯到王妃了啊,甭管你是谁,可等着死吧。”
虞觅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她甚至不知该做何表情。
是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亏的她今日居然还觉得这种感觉很有意思。
她死了就死了,这两年霍策一个人,又变成了什么样。
她一闭眼什么也不管了,而霍策呢,他对着她尸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几百个日夜里,他都在想什么。
虞觅忽然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嗓子干涩无比,视线也有些模糊。她觉得大概是头发里的水滴到了她的眼睛里。
“你这小丫头,哭什么啊?”
虞觅认真道:“是水滴到眼睛里了。”
老胡走进雨中,朝虞觅催促:“走吧走吧,过了这天再说吧。”
雷声还在继续,闪电伴随着倾盆而下的大雨劈开夜幕。
虞觅的手有些颤抖,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提示:距离任务截止时间还有三十秒,请宿主姐姐珍惜时间哦,倒计时开始:二十九 二十八……”
老胡还在望着她,这个女人身上有个王妃极为相似的气质,如今这样在纷乱的大雨下,显得她的身形格外纤细孱弱。老胡被雨水模糊了视线,他看着她那弯起了嘴角,那般温柔的神色恍然间竟让他以为,真的是王妃回来了。
他还未曾回过神来,又听见她说:
“我不怕他,我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