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见喜楼

回去的一路,时月都没有再跟迟晏冬说话。

她要收回昨天晚上“理解赵声声她们为什么都暗恋迟晏冬”那句话。

她们之所以喜欢他,一定是因为压根不了解他的真实面貌!

他们回去的时候,选的是另一条路,这条路离外婆家稍微远一点,时月完全是因为方才被迟晏冬气昏了,才不小心走错路。

走到一半,时月忽然想起来,“见喜”就在这条路的路边。

白墙灰瓦的一座四层小楼,典型的苏派建筑,在冬天好似漂浮着细小羽毛的天色里,如同被镀上了一层柔光。

小楼并没有特地做很大的招牌,只在门旁挂了一枚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见喜”两个字。

时月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在这里住过一个暑假。

依稀记得,那年夏天樱川发了一次规模不算很大的洪水,但还是给本地居民带来了很多不便。

小楼地势高,外公直接将小楼空出来,供给被洪水搞得暂时没地方住的邻居们居住。

那时时月恰好被外婆安排住在四楼最南边那间屋子里,对门住的那户人家里,有一个比时月小两岁的小弟弟。

弟弟才念二年级,整日一本正经地靠在窗边朗诵英文诗歌。

时月听不懂,却被吵得睡不着,气呼呼跑过去敲门想让对方声音小一点。

门一打开,里面露出一个穿着一件粉红色短袖衫的男孩子。

个头比时月要矮一点,皮肤很白,脸胖嘟嘟将嘴唇都挤成了一颗心型,但眼神却很冷静,黑白分明的瞳孔警惕地看着时月问:“你要找谁?”

声音也好软。

像咬了一大口糯米团子含在嘴里。

——他太可爱啦。

时月滚到嗓子眼的怒气瞬间被驱散。

她眯了眯眼,问他:“你在念什么?”

小糯米团子疑惑地看她一眼,将手里的书本递给她看。

米白色的封面上印着几串烫金的英文字母。

——除了几个简单的单词外,时月根本看不懂那是什么书。

糯米团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很是同情地眄了时月一眼,一字一顿给她解释。

“是博尔赫斯的诗集。”

他停顿两秒,问她:“你知道博尔赫斯是谁吧?”

“……”

那件事对时月的打击很大,从那之后,她就开始发奋图强开始学习英文。

那个暑假的大半时光,她基本上都是和对门的弟弟一起度过的。

此时乍然再来到这里,时月忍不住停下脚步,往“见喜”的方向走。

她熟门熟路地从旁边一座盆栽底下翻出钥匙,打开门。

意外的是,这种很老旧的金属锁眼竟然完全没有生锈的迹象,看起来,外婆应该常来这边打扫。

屋子里也很干净,细细闻过去,空气里甚至还漂浮着一点温暖清淡的木质熏香的气息。

迟晏冬跟在时月后面进门。

大抵因为想到了往日时光,时月绷了一路的脸终于重新和煦下来,她沿着旋转楼梯上楼,边走边跟迟晏冬讲:“我小时候可喜欢这里啦,感觉很像动画片里的屋子。”

她转头问迟晏冬:“你看过《千与千寻》吗?”

一楼的采光不是很好,屋子里光线略显昏昧。

迟晏冬弯腰将方才买的蔬菜放在门口,闻言,侧目看过去。

旁边窗户照进来的一束光,随着他的动作,明亮光斑在他身上不断跳跃,有一簇光恰好跳到了他的鼻尖上。

像一只荧光色的小精灵。

他的五官长得很清秀,脸颊轮廓线清晰却流畅。

时月想起她们平日里在台里做节目的时候,也会讨论一些明星的脸型以及五官上不上相。

像迟晏冬这种,就属于怎么拍都好看的那种类型。

时月的职业病发作,一时有些神游。

等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对方看了很久。

时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又在心里长叹一句,长得好看的人果然是大祸害。

好在祸害本人并没有发现她的注视,他将菜放下,跟在时月后面上楼,与她隔着两个阶梯时,才说:“没看过。”

“……哦。”时月撇撇嘴,自顾自的嘀咕,“我觉得这个很像《千与千寻》里的房子。”

她又往前上了两个台阶,指着四楼一间房间说:“我以前住那里。”

“然后,”她说,“那时候,对面住了一个小——”

时月话说到一半,电话忽然响起来。

她低下头,看到来电显示,眉头蓦然一皱。

她其实早就删掉了陈叙的联系方式,但两人到底恋爱多年,他那串号码,即便不用备注,时月也烂熟于心。

她下意识转头看了迟晏冬一眼。

男人恰好也在看她。

不知是不是时月眼里那一瞬间闪过的脆弱太明显,四目相对时,迟晏冬神色明显顿了一下,未等时月说话,他便先一步开口,声音听起来很清冷:

“我去楼下转转。”

“哦,好的。”时月闷声应了声。

迟晏冬眼皮漫不经意朝上掀了下,又注视了她两秒,才双手抄着兜,仗着自己腿长,很快就下了楼。

时月看他走远了,才接通电话。

电话那边环境听起来很吵闹,应该是在酒吧之类的地方。

时月有些无奈地靠在楼梯扶栏上,接通以后,没讲话。

陈叙也没讲话,听筒里只有响震天的音乐声。

时月把手机拿离耳边,又确认了一遍来电显示,怀疑陈叙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了通话记录,才将电话拨到了她这里。

她抬起食指,正要挂电话,冷不丁听那头陈叙问:“时月,你现在满意了吗?”

时月:“?”

陈叙:“我被单位辞退了,你满意了吗?”

时月微微一愣,突然想起,陈叙所在的单位是一个事业单位。

这种单位很在乎员工的作风问题。

上次他发给时月的那个视频,时月还以为那段谴责他的话,只在他一个人的电脑里面。

听陈叙这意思——

帮她“报仇”的那个好心人,直接黑了他们整个单位的电脑?

时月摸了摸鼻头,陈叙又道:“我们两个在一起那么多年,我承认这次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我对不起你,但是你要我给你转钱,我也转了,我以为你这个意思就是以后两清了。”

“我没想到你居然背后玩阴的。”

他说:“时月,我现在真的庆幸我跟你分手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看清你的真面目。”

他说完,完全没给时月说话的机会,就直接挂了电话。

时月听得满腔怒火。

她见过倒打一耙的,就没见过能倒打一耙到这种程度的。

她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将电话拨回去。

听筒里响起“嘟嘟嘟”的忙音。

她被对方拉黑了。

时月长长呼了一口气,开始翻找通讯录,准备直接给他朋友打电话。

听他那边的动静,十有八九跟他那几个狐朋狗友聚会呢。

可惜,她之前和他分手的时候,一气之下连他那些朋友也都一并删除了。

此时她只能从通话记录里去找。

正翻着,手机突然被人从底下抽走。

时月抬起眼。

她实在气急,眼眶都红了,呼吸起伏也很剧烈。

迟晏冬单手插着兜,松松垮垮站她跟前,捏着她手机在手里漫不经心转了一圈,垂眼,直接将她通话记录划到顶。

时月深吸了口气,缓了一会儿,才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问他:“你干什么?”

迟晏冬一手拿着她的手机,另只手摸出自己的手机,照着那个号码用自己手机拨过去。

时月猜到他的用意,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迟晏冬撩起眼皮,口气听起来比刚才还冷淡,问她:“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我自己来吧。”

迟晏冬低着眼,散漫地点了点下颌,手机递给她。

时月咬唇接过。

那头陈叙接电话接得很快:“你好?”

时月深吸了一口气,刻意捏了一下她的嗓音,说道:“你好,请问是陈叙先生吗?我刚刚看了您投给我司的简历……”

“哦哦你好你好,是梦游科技对吧?”

时月听到“梦游科技”几个字时,微微愣了一下。

她抬手捂住听筒,用口型小小声问迟晏冬:“我可以利用你一下吗?”

就没见过把“我要利用你”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迟晏冬站得比她低了一个台阶,但高度还是比她高了小半头,他抻着手臂靠着扶栏,闻言,侧头淡淡睨了一眼时月:“随你。”

时月得到首肯,放下心来,继续压着嗓子说:“对的,这里是。”

那头陈叙的声音明显激动起来:“是需要我去面试吗,还是要线上面试……”

“都不是。”时月打断他。

陈叙静默下来,等她解惑。

时月说:“是这样的陈叙先生,我看了一下您的资料,又打听了一下您离职上一家公司的理由,我认为,要想做好事,一定要先做好人。或许,您先去学学怎么做人,再来给我司邮寄简历?”

她说完,非常记仇地,在陈叙说话之前,“啪”一下挂了电话。

她原本想直接怼他的,但她这人天生不会吵架。

而且,像陈叙这种人,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讲歪理,来来回回永远讲不清。

对待他这种人,直接气他,比说什么都有用。

时月挂掉电话,终于觉得压在胸腔里的一口郁气吐了出来。

她心情好起来,唇角也跟着往上翘,才翘到一半,突然听见旁边人问:“这么高兴?”

“还行。”时月装模作样地压了一下唇角,转头,拇指和食指捏开一点小缝,“有一点点开心。”

迟晏冬低笑了声:“我还以为你会难过。”

“难过什么?”

迟晏冬说:“分手,失恋。”

这话说完,空气寂静一瞬。

时月久未说话,迟晏冬侧过头,看到时月转过了身,双臂撑在扶栏上,说:“刚开始是挺难过的吧,毕竟也喜欢了他那么久。”

迟晏冬目光注视着她。

时月转过眼,视线和他在半空中短暂相碰。

迟晏冬说:“然后呢?”

时月说:“但难过又怎么样?总要走出来,所以我现在在努力讨厌他嘛。讨厌他就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遗憾了。”

迟晏冬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但还是配合地“噢”了声。

时月想到什么,又说:“不过,我刚刚说那些话,你不用管,你们要是接到他的简历,就照常处理就行了,就当没听到我刚刚那段,我……”

“时月。”她话说一半,却突然被迟晏冬打断。

“嗯?”

迟晏冬掀起眼,目光在她眼角尚未褪去的红晕上停留片瞬。

“在你心里,”他说,“我司就是这种水平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迟:很记仇。

谢谢【可乐】的地雷;谢谢【十三蜗牛h】的营养液;

其实一直在思考这本书要不要改名为《今冬会下雪吗》,我的朋友们,你们觉得哪个好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