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碧螺虾仁

他这话问得很认真,时月一时竟然分不清,他是在损陈叙,还是认真在困惑。

不过。

时月默然片刻,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确实,我也觉得他不太够格。”

陈叙虽然也不差,但是,就昨晚时月感受的《食物和好天气》的质感来讲,陈叙的能力,还是差点意思的。

她损起自己前男友来,也丝毫不留情的。

迟晏冬眉心微动,大概没想到她会赞同,偏着头,似乎是轻笑了声。

时月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干嘛?我这个人很客观的,才不会因为感情就对人有滤镜。”

“噢。”迟晏冬压平唇角。

“不过。”时月说,“听起来,你好像认识他?”

“听过。”迟晏冬淡声。

民宿里没有开空调,他们在这里面站了一会儿,时月就感觉手脚发凉,不断地往手上呵气。

迟晏冬看了她一眼,抬步往底下走。

时月嘀咕:“也是,虽然你们不同班,但毕竟同一个专业,听说过也很正常。”

迟晏冬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没等时月说话,迟晏冬忽然又说:“听宿舍里的人议论过,说他交了一个很优秀的女朋友。”

他这话说得随意,姿态懒散地走她前面,双手悠闲地揣在兜里,像是心血来潮的闲聊。

时月微微一愣。

旋即,就见迟晏冬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地垂头低哂了声:“然后一群人打赌,压你们什么时候分手。”

“……”

时月和迟晏冬没在民宿待多久就走了。

时月想起刚刚迟晏冬的话,还觉得很稀奇。

大学四年里,她其实很低调,除了加入学校广播站以外,就没加入其他的任何社团或者组织了。

陈叙在学校里也不是什么名人。

无论怎么看,都没什么值得讨论的点。

她怀疑刚刚迟晏冬那么说,可能只是出于礼貌安慰她,用一种调侃的方式,将这个话题带过去。

他们回到家时,已经快到一点。

中午,时月做了莼菜银鱼汤、荠菜肉丝炒年糕、红酒牛肉,以及改造版的碧螺虾仁。

因为碧螺虾仁对茶叶的品质要求很高,家里的碧螺春全是陈茶,时月想了一下,索性取了一部分迟晏冬拿来的那罐虎丘茶,来做了“碧螺”虾仁。

——先将挑选出来的茶叶放进约80°的水里冲泡开,滤出茶叶,然后将茶汁和虾仁一起放入锅中,待茶的醇厚与虾仁的鲜香交融在一起后,翻炒两分钟后即可出锅。

时月选了一只没有任何花纹的白色瓷盘来装这道菜。

虾仁盛出来后,她又取了一点先前滤出来的茶叶片,随意地撒了上去,作为点缀。

她之前在迟晏冬面前夸下了海口,因此,这顿饭做得十分用心。

吃完饭后,迟晏冬因为还有线上会议要处理,就先离开了。

时月看天气好,想了想,决定给外婆家里进行一次大扫除。

姜惠珍毕竟年纪大了,虽然平日里会请阿姨前来打扫,但阿姨只是清扫表面,很多老物件已经久未见阳光。

时月打扫书房时,意外地翻出一本名为《见喜小札》的手札,是外公当年建立“见喜”时写的日记。

牛皮的封面,里面零零碎碎夹了好多活页。

手札里面记录了外公从有这个想法开始,到设计装修,以及设立菜谱及经营模式的整个过程。

除了文字版的记录以外,里面还夹杂着很多颇有意趣的小画。

画应该是外婆画的。

时月之前就听母亲说过,外婆以前在国外念书时,念的正是油画专业。

外公的文字写得深入浅出,很有趣,时月坐在书房里翻阅,一不小心就看到了太阳落山。

甚至,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她还意犹未尽,抓着姜惠珍问了好多问题。

吃完饭,时月靠在沙发上消食的时候,又打开《食物和好天气》玩了会儿。

这个游戏其实已经火了有段时间了,台里的年轻同事大半都已经沦陷,时月之前一直没玩,是因为她对这种类型的游戏实在没兴趣。

她更喜欢那种惊险、解谜类的游戏。

像这类主打温馨治愈的经营类手游,老实说,她实在不明白吸引人的点在哪里。

但昨晚她尝试了一下,才发现这种游戏是真的很上头。

游戏开发者对玩家的心理揣摩很到位——治愈的画风,精美的人物形象,丰富多彩且自由度颇高的关卡体验。

每一个点都很戳当前忙于工作的都市社畜们的心。

游戏刚打开,就是一段文字输出,配合着颇为舒缓的音乐,一下子就将人带入进那种氛围里:

“你有多久,没有认真生活过了?”

……

游戏文案平实却直击心灵。

时月看着那句话,突然却走了个神。

她想起了今天中午,她和迟晏冬一起从“见喜”回来时,为了缓和气氛,好奇问了一嘴迟晏冬,为什么会想到要制作《食物和好天气》这样的游戏。

当时他们恰好走到两棵银杏树下。

此时还不是樱川的最冷的时节,银杏树叶尚未完全脱落,稀疏的林叶罅隙里,阳光碎金一般洒落在两人身上。

迟晏冬显然不是第一次被人问到这个问题,但听见时月的话,脚步还是为不可察停滞了一下。

“你玩了?”他像是有些意外。

时月鼓起腮帮子,点了点头。

她何止玩了。

她从晚上十一点一直玩到凌晨四点。

……不然,她今天怎么会起这么晚?

思及此,时月颇为怨念地看了迟晏冬一眼:“是啊,打了一晚上的工。”

根据游戏设定,玩家若想要在里面开店的话,需要有启动资金。

时月没有启动资金,因此,只好不停打工赚钱。

玩到四点钟的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这社畜属性简直没救。

平日里在工作的时候加班也就算了。

怎么玩个游戏也在加班?

时月想到这里就想要叹气。

迟晏冬抬眼,显然不理解她在说什么:“打什么工?”

时月:“赚钱,开店。”

迟晏冬默了默:“……你没有领新手礼包?”

时月:啊???

还有新手礼包?

她脸上的表情实在太丰富,情绪基本上都写脸上了。

迟晏冬手背抵在唇边,肩膀又笑得颤起来。

时月生无可恋地摸出手机,进入游戏,去翻新手礼包。

正翻着,旁边的人突然靠近。

迟晏冬将所有的菜全部都放到一个手里,另只手修长指节点了下时月的屏幕。

画面里很快就跳出一片粉红色的手绘花卉。

竟然真的有新手礼包。

时月两手齐上狂点。

见她领了礼包,迟晏冬才从她旁边撤开,他单手插着兜,慢悠悠地说:“游戏的主题就是慢生活,不可能让人一直打工的。”

时月“噢”了声。

感觉自己在对方眼里,可能已经变成了傻子。

停了须臾,迟晏冬又说:“游戏设计的初衷就是想让玩这个游戏的人能够放松一下,没那么多伟大的理由。”

他垂眼,想到什么,随意道:“很多人太给自己压力了,被社会给自己定制的一套准则捆在那里,但其实人活在世上,本来就没人规定你必须要怎么活,一定要活成怎么样才算成功。”

“慢下来,并不丢人。”

他讲话语速不快不慢,有一种娓娓道来的舒适感,讲完最后一个字,他偏过头,看着时月。

时月听人讲话时,习惯性看着对方。

此时四目相对。

迟晏冬薄白的眼皮漫不经心朝上一掀,目光与时月在半空中交接一瞬,他很快移开视线,懒声道:“不管做什么,只要能够跟随自己的步调,让自己内心能获得安宁,就是有价值的。”

他的目光直视着她。

停了两秒,才不紧不慢地道:“……懂?”

接下来的几天,时月一直在外公的书房里翻阅《见喜小札》。

手札里除了介绍了“见喜”的相关信息以外,外公还记叙了很多他与外婆相识相爱的经过。

极度追求快节奏的时代,时月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样平淡的,却如溪流一般源远流长沁人心脾的爱情故事了。

时月心里有一个念头在蠢蠢欲动地滋生着。

周五下午,时月又接到圆圆的电话,说台长让她打听一下,时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显然认为,时月只是一时脑筋没转过来,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真的放弃这个在世人眼里,非常光鲜亮丽的工作的。

时月当时正在“见喜”打扫卫生,免提开得好大,空旷的房间将圆圆的声音回荡成好几道重叠的声音。

圆圆的声音听起来挺诚恳:“其实说实话,我觉得台长这次对你已经挺好的了,你看之前其他人这样,他什么时候留过人,台长明显还挺喜欢你的。”

时月点点头,嗯了声。

圆圆说:“我觉得他其实也给你台阶下了,并没有单方面让你跟李组长道歉,他也让李组长反省了。”

时月笑了声:“我公开向他道歉,他私底下反省。”

她这话带了几分讽刺的味道,圆圆语声一噎。

时月说:“说实话,我有点累了。”

她叹了口气。

纠结了很多天的事情,其实早早就在心里有答案,只不过之前她一直很难下决心。

在世俗的成功和遵从本心之间。

千万年来,无数人难以做出抉择。

时月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门口。

旁边枇杷树的罅隙里,阳光倾泻而下,微光点点。

时月抬起一只手挡住眼,语气里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轻快之感:“你告诉台长,我不回去了。”

她不回去了。

这世上,有人想住高楼,有人想登高山,但也有人,来人间一趟,只是想要好好地去感受阳光、呼吸、水,和空气。

想要好好过生活。

过平凡的生活。

她曾经是前者。

但如今,她更向往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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