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的北方还有些凉意，昨夜凌晨下过一场雨，今早的空气里都蕴着水汽，呼吸一口，都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

周末的福利院一早就热闹了起来，大家乖巧地坐在餐桌旁，等待阿姨放饭。

谢江年沉默地吃完分配给自己的早餐，端起碗筷放在水槽里，在身后孩童的叽叽喳喳声中第一个出了门。

不少小孩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没人敢冲他冷淡的背影搭话，直到幽幽响起几声大人压低后的声音：

“作孽哦，这娃娃看起来就金贵，不知道谁家弄丢了……”

“是呢，也没见人来找……”

谢江年听得清楚，脚步却没停，出了门一转，直接往左拐去，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呆着。

他心里有些烦躁。

五天前一场人为制造的车祸，他死里逃生后昏倒在公园的树丛里，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变回了五岁的样子。

没有手机钱包，腕表也不知所踪，只有变小后显得分外宽大的尾戒松松垮垮地挂在手上。

他沉浸在变小的错愕中，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早前来护园的员工发现送到了警局，按照失踪人口立案后，又被转送到了福利院暂住。

由于车祸的凶手不明，谢江年不敢随意暴露身份，再加上变回小孩这个事情过于离奇，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唯一靠谱的父母现在还在南美度假，不常联系的他们也不知道要过几个月才会发现异常。

谢江年叹了口气，不由更烦闷了。

不一会儿，福利院的其他小孩也出来了，他们几个几个的凑成堆，但有意无意地，都和他隔了一点距离，只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他。

院长此时也从办公室出来，和大家重复昨晚通知的事情——将有一个节目组来这里挑选一个小朋友去参加综艺。

谢江年对此毫无兴趣，昨天下午他就撞见节目组的人和一个小男孩有说有笑聊了许久，心里清楚这是已经内定好人选了。

院长还在担心稍后的直播会出意外，不停地叮嘱大家礼貌懂事，听到门口传来汽车的声音，才停了话头笑脸迎上。

很快门外进来了几个人，最前面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穿着一身浅色的衣裤，拎着H家春季新出的限量款挎包，气质出众。

跟在她身后的男人服装统一，有人举着摄影机，有人拿着收音话筒，有人拎着箱子，每个人的右胸口写着“萌宝来啦”。

谢江年眯了眯眼睛，一眼认出这是他们公司今年的重点综艺。

由于节目投资过大，当时审批流程还经过了他，综艺名导王震特地和他约了时间给他阐述这个节目的意义和预计会有的收益，来说服他在董事会决议上支持这个项目。

他记得最后选定的女嘉宾有三人，陈子岚、姜瑶、虞秋霜，眼前的这位……

他的目光重新移回女人身上，从她略施粉黛的脸上努力辨认出熟悉的地方——虞秋霜？

萧原是他们公司的一线巨星，对家公司的虞秋霜对他们家的摇钱树死缠烂打他也是有所耳闻。

只是之前的项目书也没有提到来福利院找搭档？

不知道这虞秋霜又要作什么妖。

他又想起半年前的慈善晚会，借着虞家的光拿到邀请的虞秋霜和现在的样子判若两人，不知是听了谁的话，和一群女人花枝招展地凑到他身边敬酒拉关系。

谢江年平淡地收回视线，他不喜欢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与其关注这个女人，不如想想现在的自己该怎么办。

他思考接下来该做的事情，直到一个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一双带了点凉意的手轻轻柔柔地环住了他：

“就他了。”

虞秋霜和怀里的小男孩对视着。

他的瞳孔很黑，清澈透亮，仿佛一汪池水里的石子。眉眼很深，鼻梁高挺，轻抿的薄唇松开之后带了抹红色，衬得整个人白皙干净。

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上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婴儿肥，下颚的线条却十分流畅，不难看出他的骨相极好。

虽然穿着一身旧衣，仍难掩身上的贵气。

此刻他的脸颊薄红，不愠地抬眼瞪着虞秋霜，一张小脸沉了下来，压迫感十足。

虞秋霜却十分满意，随便一指的小孩这么好看，怎么看怎么和自己有缘分。

她忍住想捏上去的手，轻咳一声，拉回注意力：“小孩，和我参加个节目怎么样？节目轻松，包吃包住，还有礼物拿，我还给你开工资。”

“一天一万，现金。”

后面跟来的钱桐乍一听到虞秋霜给钱的言论，差点晕倒了。

这个大小姐懂不懂规矩，就算要给钱也私下里商量着来，直播面上说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弹幕也在冷嘲热讽：

【笑死，找不到人了只能用钱收买了吧，真可怜】

【节目初衷是什么？展现某人多有钱？】

【不过这个小男孩的颜真的好绝…骗我生孩子系列】

【这小孩气质真好，总感觉背景不一般啊】

男孩没回话，眼神毫无波澜。

钱桐赶忙补救：“人家不愿意就算了。院长刚和我说还有几个孩子对咱们节目特别有兴趣呢。”

“一天一万不行，那两万？三万？”

【什么鬼…这节目也要拍小半年吧，一万一天都得小两百万，三万一天不得五百万了？】

【我可耻的心动了……】

【啊啊啊啊放着我来！我可以！】

话音落下，男孩的脸上显露出几分若有若无的讥讽，浓密的睫毛忽闪了几下，挡住了眼底的神色。

“怎么样？”虞秋霜继续。

男孩顿了顿，抬起玻璃质的眼珠重新和虞秋霜对视，薄唇轻启：

“你先放我下来。”

虞秋霜正觉得有些沉了，闻言将他在面前的空地放下，男孩随即低头整理刚刚挣扎得有些凌乱的衣服。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从容淡定，看起来赏心悦目。

直到全身整理完毕，他才抬头细细地打量面前的虞秋霜，片刻后，若有所思的视线扫了一圈她背后的摄制组。

被扫到的摄制组众人心下一凛，不自觉挺直了身子。

男孩眨了眨眼，略一思忖，像是想到了什么，羽扇一般的睫毛轻垂，神情也缓和了下来，身上的冷意散了许多。

“好啊，我答应。”

紧盯着男孩反应的钱桐长舒了口气。

虽然原来找的那个小男孩不错，但眼前这个明显更不错。

单单这张脸，就能在娱乐圈吃饭了，这不比还要引导舆论的兔唇男孩要好得多？

而且这相遇，有冲突，真实又戏剧，观众不就是喜欢看意外吗？

想到这，钱桐对虞秋霜这个误打误撞的决定怨气全消，由衷地觉得她这选人的运气可太好了。

终于由着自己做了个决定的虞秋霜也心满意足。

“三万一天，先付你一个月的定金。”

管他同意是为了什么，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啊！

能满足自己花点钱算什么。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男孩瞥了一眼虞秋霜，眼神里暗藏着嫌弃，没回话，似是对张口闭口钱的市侩看不上眼。

虞秋霜带着男孩准备启程，背后突然冒出一声不大的呼喊：

“姐姐，等、等等……”

虞秋霜回头，看到一个眼里噙着泪水的四五岁兔唇男孩，穿着整齐的运动衫，站在人群中有些局促。

见众人的目光移来，他飞快地垂下头，用力地抿唇试图隐藏自己上颚的不同。

又像是担心节目组离开，他焦急地咬了好几下下唇后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虞秋霜，又看了一眼钱桐，看了一眼虞秋霜，又看了一眼钱桐。

见两人都没有反应，他涨红的眼睛有些无措地滚下几颗眼泪来，整个人像是被遗弃的小狗，可怜又无助。

虞秋霜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朋友，这是怎么了？”她向前走了两步，问道。

一旁钱桐却是知道怎么回事，他挤出一个笑容，用眼神疯狂暗示一旁的院长：

“小朋友，我们本次的选人已经结束了哦。”

院长接收到钱桐的示意，急急带着身后几个阿姨上前，碍于镜头没说什么重话，却是沉了声音：“小宇?”

兔唇男孩听到哭得更伤心了。

院长尴尬地冲众人笑笑，放软了语气：“怎么回事，怎么还哭了呢，像什么样子。”

钱桐见状，也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

虞秋霜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前世自家公司也找过娱乐圈明星代言，对圈内的一些事情也略有耳闻，如今这么一看，心下也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瞥了一眼在旁装傻的钱桐，走向前面哭得不成样子的小宇面前。

院长正压着怒气在安抚男孩，见有人来了，扯出一个笑容：“没事，估计是……”

虞秋霜没搭理对方，蹲下身子，从包里抽出纸巾递给面前的男孩：

“你是叫小宇是吗？”

男孩边抹眼泪边点头。

“小宇为什么哭呀，可以和姐姐说吗？”

男孩抽噎着没有回话，视线却冲虞秋霜背后的钱桐看去。

钱桐立马插嘴：“应该是想参加咱们节目呢，小孩子嘛，情绪一下上头也是有的……”

虞秋霜淡淡地睨了一眼还想找借口的钱桐，钱桐讪讪地住了口。

她回头看着小宇的眼睛，认真问道：

“小宇，你想参加节目吗？”

镜头此时也转到了小男孩正面，看着忽然拉进的黑色机械盒子，小宇的身子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原本抬高一些的脑袋瞬间埋了下去，身子微微发抖着。

虞秋霜顿了顿，挺直了背部，整个人半蹲在小男孩面前，用身体挡住了摄像头的视线。

直播间的观众只能看到一个纤瘦的背影完完全全挡住了前面的男孩，随后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

“不用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就算你不参加节目，姐姐也会帮你。”

“小宇，姐姐给你出钱做兔唇修复手术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