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转性子
日光从门框缝隙里闯入,被竹帘割成一段段的,如同琴弦一般。
焉谷语奇怪地瞧着面前的少年,隐约觉得他与自己认识的赤獒不是一个人。在她的记忆中,赤獒的眼神一直是冷的,且带着嘲讽和侵略性,而这人的眼神太直接,也太热络了些。
“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还是很疼。”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过于直接,麋鹿当即垂下眼帘。他和赤獒不仅长得像,连声音也像。多年来,两人换过无数次身份,从未有人发现。今日,他也理所当然地这么想。
焉谷语偏头眨眨眼,心头更觉奇怪,见面多次,她从未听过赤獒喊疼。而且,这“赤獒”的声音比之前清亮一些,也细一些。
或许,他开始信赖她了,所以愿意对她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如此倒算是好事了。
“那,我让大夫过来瞧瞧吧。”说着,她作势起身。
“唉,等等。”麋鹿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焉谷语的手。他也是个斗奴,身上有伤是常态,但跟赤獒昨日斗兽受的伤显然不同,要真让孙大夫过来他就露馅儿了。“我刚换过药,药劲儿还在,过会儿便好了。”
焉谷语盯着“赤獒”审视一番,她敢肯定,赤獒没有同胞兄弟。即便他有,即便他们俩都来了斗奴场,右颊上的烙印位置也不可能一模一样。
既然不是两个人,那便是他转了性子。不过,这性子转得未免太大了些。
“嗯。”焉谷语低头看向麋鹿拉着自己的手,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到,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皮肤,叫她直起鸡皮疙瘩。
她下意识收回手,娇丽的眸中透出一抹不快。
麋鹿将焉谷语的神色变化全看在眼里,暗自猜测着她的心思。“昨日与你一道来的那人呢,今日怎的没来。”
没想赤獒会问起陆观棋,焉谷语微微一怔,“我又不是他,怎会晓得他为何没来。你好端端的问他做什么?”她不安地想着,他莫不是已经晓得自己的身份了。
如此一想,她还真有点儿慌。
“随意问问罢了。”一问不成,麋鹿也不打算再问。他假装费力地坐起身,等着焉谷语扶他一把,谁知焉谷语压根没扶他的意思。他心头一阵失落,随口道:“你长得这么美丽,为何要戴面纱?”
“怕惹麻烦。”焉谷语吐出一口气,叹息道。在帝都城里,她还是有些名头的,不戴面纱容易生事端。
“也是,人长得美确实会招来许多麻烦。”麋鹿贪婪地望着焉谷语,迫切地想她取下面纱,于是诱惑道:“这面纱厚实,带着应该不怎么舒服。何况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人,要不,你将面纱取下来吧?”
焉谷语不由往后倾了倾,心头刚压下的怪异感又蹿出来了,甚至比方才还深。今日赤獒是怎么了,话真多,还说得油腔滑调的。她偏头往外瞧去,连忙将话题转到别处,“这会儿日头正好,我陪你出去走走。”
“好。”有美人相伴,不论做什么,麋鹿都求之不得。
起身时,麋鹿假装力气不支往前扑去。
“小心!”焉谷语伸手扶住他,对上他一副没什么力气的模样,心头便软了几分,“你身子虚弱,还是我扶着你吧。”
“多谢。”麋鹿趁机往焉谷语身旁靠,低头汲取她身上的药香味。
辰时,日头高照。
斗奴场地儿大,打扫起来十分费劲儿。张落不愿花银子请人打扫,每日都是从斗奴里头随意点一批当下人用。
这天,赤獒主动请缨,跟着同区斗奴一道去暖阁打扫。他记得,焉谷语说今日会来瞧他。若是麋鹿与她遇着……后头的事,他猛地掐断,凌厉的剑眉狠狠往上扬起。
昨晚狂风大作,下了将近一个时辰的雨,暖阁边上的几条小道积了一层黄泥,走廊里也散着大片落叶。
张落匆匆交代几句后甩袖而去,他一走,领人的侍者便开始狐假虎威,轻蔑地指着斗奴吩咐。
“你们俩,去打扫暖阁走廊。”
“你们三,去打扫花园。”
“你们五个,去打扫道上的落叶。”
……
赤獒正好被安排去打扫暖阁的走廊,他拎着扫帚和簸箕,目光死死地盯着一处。
那儿,焉谷语扶着麋鹿从暖阁边缘的楼梯上走下,两人靠得很近,麋鹿还时不时凑近焉谷语说几句,两人一路行至树荫下。
“……”
他单手握着扫帚杆子,不知不觉中便将竹竿捏得全部凹陷进去,“咔嚓”,这一声格外得脆。
“看什么看,还不去打扫!不扫完走廊里的落叶今晚别想吃饭!”忽地,领人的侍者低喝一声,直接抬脚踹了过来。
赤獒往前一步,刚好躲开。他放下簸箕,另一只手也握住扫帚柄,手臂挥动,大力扫着走道上的落叶,一边扫,一边望。
梧桐树枝丫绵延,像是开了把巨伞,罩着下头的一男一女。
麋鹿斜靠着树干,目光一刻也没离开焉谷语。看不着面纱下的脸,他心里就跟小猫在挠似的。
焉谷语坐到一旁的石凳子上,假装侧头看风景。
期间,麋鹿也不全然在看焉谷语,他脑中想了不少事。今晚他该同白狮见面了,问问他究竟有没有查出那个男人的身份。倘若查出来了,他就得尽快实施另一项计划,早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至于眼前的这名女子,不是那人派来试探他的还成,倘若是的话,他绝不能与她过多接触。
焉谷语单手托腮,随意望了望周遭的风景,望着望着便望到了暖阁的回廊,那儿有个打扫的斗奴,背对着她,只有半个身子,长发披散,看不清模样。可不知为何,他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这个背影……
焉谷语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正想走过去,结果没等她迈出步子,那人便挪到了柱子后。
“嘶!”见焉谷语在瞧别处,麋鹿不舒坦了,使劲按着手腕上的刀伤,迫使伤口裂开。
听得身后有声,焉谷语随即扭头朝麋鹿看去,他手上的伤裂开了,鲜血染红了布条,刺眼得紧。“伤口怎么裂开了,快,我们回暖阁,让大夫再给你治一遍。”言语间,她拿了腰间的帕子往他手腕上包。
“许是方才不小心碰着的缘故。”麋鹿低头望着手腕上帕子,有股淡淡的蔷薇花香,再一看焉谷语衣襟上的蔷薇花,不由好奇道:“你喜欢蔷薇花?”
“嗯。”焉谷语应声,也没多说。
两人前脚刚走,赤獒便从石柱子后头现了身,他直直盯着两人紧挨着的背影,眸中阴郁浓厚,犹如烈火灼烧过后的灰烬,凄冷萧瑟。
他暂时还不清楚自己对焉谷语是什么感情,但看到他们两人在一处时,他心底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杀意。
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麋鹿。
待那两人进入房间,赤獒立马收回视线,他一手握着扫帚,一个拿着簸箕,胡乱扫着回廊里的落叶,仿佛在发泄胸腔中的杀意一般。
焉谷语是丞相之女,他一个斗奴绝无可能靠近她,所以,他若想靠近她,一定得换个身份,而皇子这个身份再适合不过。
他早便知道,她待他好是有所求。那一字字,一句句的关心话,好听极了。纵然里头的情意多半是假的,他依旧贪恋,依旧想要抓住。
自然,他也清楚另一件事。假使有一日她知道真相,定会收回待自己的好,从而转向麋鹿。这一点毋庸置疑。
赤獒站在日光里,缓缓抬起脸,任由日光覆盖住苍白的面上。可惜日光再暖,也照不暖他如同寒霜的面颊。
今晚,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麋鹿一死,他就是麋鹿。
“你先歇着,我让他们去找大夫过来。”焉谷语拉起被子盖住麋鹿,转头就要去喊人。
“不必了。”见状,麋鹿果断拉住焉谷语的衣袖,“只是伤口裂开而已,不妨事的。”
焉谷语看着那只手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她脑中瞬间闪过一道白光,却怎么也没抓住。
她不由在心里问自己,这个人,真的是赤獒么?
“站着累,你坐下吧,我们聊聊天。”麋鹿扯开嘴角,面上露出一抹孩子气的笑,煞是好看。
不知是什么在作祟,焉谷语总觉得今日的赤獒不对劲儿,跟他待一处,她很别扭。“喏,糖粒都给你。”别扭归别扭,该关心的她还是要关心。她取出将腰包里的糖粒递过去,柔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这么快?”麋鹿失落道,恹恹地伸手接糖,拿糖时候,他有意在焉谷语手心划了一下。
“……”
犹如被针扎着一般,焉谷语闪电般收回手,柳眉微蹙。这感觉跟上回碰到赤獒的感觉并不一样。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心口盘旋的疑惑愈来愈多。
麋鹿瞧出了焉谷语的情绪,怕她明日不过来,赶紧给自己找补,“对不住,我方才不是故意碰到你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发誓。”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好好养伤吧。”言毕,焉谷语转身离去,脚下的步子迈得比平日快许多,有那么点儿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