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少年气
“它比我重要。”赤獒随口道,言语间毫不在乎自己的安危。
焉谷语听得心头不是滋味,她讨厌他这幅不将身子当回事的模样,“在我心里,你比它重要!”
她难得大声说话,赤獒直接愣了。
“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焉谷语厉声说着,她也不晓得自己在气什么,明明他看重她的东西是好事,可她却极为不舒服,甚至有点心虚。
赤獒低头凝望焉谷语的脸,他能感受到她语气中的情绪,比之前要真一些。“为了你做傻事也不行么?”
焉谷语被问住,此刻,理智告诉她,她该给他洗脑,然而那些话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心头烦乱便转了话题,“我给你买的布料已经做成衣裳了,你换上我瞧瞧。”
“嗯。”她不答,赤獒也不强求。他走向床榻,自顾自解开腰带,露出精瘦的腰身,线条流畅结实。
这么多年,他受的伤数不胜数,身上布满伤疤,没一处好肉。
看着看着,焉谷语顿觉心头压抑。
起初,她还没觉得如何,毕竟他受伤时经常赤着上半身,直到赤獒开始解裤腰带,她急忙捂住眼睛背过身,心里念了一句,他还真是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一阵阵的衣料摩擦声闯进耳中,越听,她越觉得面上热烫。
片刻后,没声了。
焉谷语不解,悄悄张开手指,回身去看他,见他拿着腰带不动便晓得他是不会系。
“你捂眼做什么?”赤獒眨着眼,面上一派迷茫。
“非礼勿视。”焉谷语上前拿过他手里的腰带,语重心长道:“你是男,我是女,礼教云,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按理说我们之间该保持距离。往后,不管是我还是其他女子,你都不能如此。”
赤獒似懂非懂地阖了一下眼皮,“在斗奴场里,客人就爱看这些。”顿了顿,他又道:“除了你,我没在其他人面前换过衣裳。”
“算了,你自小在这里长大,我跟你说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你也不明白。”焉谷语叹息一声,手指灵活地扯开繁杂的腰带,绕过他腰间系上最宽的那条。
赤獒静静望着焉谷语,鼻尖满是淡淡的药味,她靠得很近,双手绕过他后腰时像是在抱他。“这不算男女授受不亲么?”
闻言,焉谷语手上动作一停,心道,他竟会拿她的话堵她了。她仰头看他,反问道:“那你是想我跟你男女授受不亲保持距离,还是不想呢?”
“不想。”赤獒脱口道。她一靠近,他心里便会觉得欢喜,她这样给他系腰带,他更欢喜。
焉谷语垂下眼帘,心里暗暗想着,他如今是将自己当朋友了吧?她扣好腰带的暗扣,温柔地整理着垂挂下的流苏,最后将平安符系在腰带上,软言道:“你可以为了我做不费力气的事,但做傻事不行,更不能伤害自己。”
她在回他方才问的话。
赤獒眸中闪过奇异的亮色,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悄无声息地,他嘴角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系好了。”焉谷语满意地放下平安符,抬脸打量换上新衣的赤獒。
眼前的少年身姿修长,华茂青松。无疑,他是好看的,穿上这一身更显少年气,比平日那副阴郁冷冽的模样要平易近人得多,俊美得夺人眼球。
美中不足的,是那两字。
意识到她在看什么,赤獒下意识别过脸。
焉谷语哪儿会不晓得他躲什么,好笑道:“你躲了我也能看到,况且,我并不觉得有这烙印你就变难看了。不过两个字而已,你就当是我写上去的。”
“……”
赤獒移动视线,缓缓对上焉谷语的脸。她真会哄人,每句话都能哄在他心上。
“不过……”焉谷语踮起脚,认真瞧着赤獒面上的那两字。
她靠得近,两手按在他肩头,整个人都贴了过来,如兰的气息一下一下地往他面上扑,赤獒屏住呼吸,喉间上下一滚。
“你的脸,怎么跟上回见到的有些不大一样。”焉谷语瞧了许久,疑惑道:“你上回怪怪的,是不是发热脑子烧糊涂了?”
她的话像三月的雨,细细密密地落在他心尖,牵起一道喜悦之情。赤獒委实没想到,焉谷语能察觉出他和麋鹿的区别。
“你更喜欢上回的我,还是今日的我?”
他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直往她面上扑,焉谷语颊上飞起两道红云,她还从未与男子这般亲昵过,慌乱往后退了三步。
“今日的。”她心口跳得厉害,压根没注意他的用词。
焉谷语退后,赤獒瞬间沉了脸,好在她及时说了选他的话。他勉强松开紧绷的脸面,从怀中拿出一张百两银票递过去。
“你,给我钱?”焉谷语不明所以,之前她倒是听张落提过,上竞场的斗奴获胜能分到银子。他身手这么好,想必私房钱一定不少。
“我想求你一件事。”怕不够诚意,赤獒身子一弯便想跪下。
“等等!”焉谷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赤獒的手。“你说吧,不用跪。”
赤獒晓得她是忌惮那个身份,心底不禁掠起几分自嘲。“猎隼是我的好兄弟,近来他母亲病重,管事不放人,他想见母亲想得快疯了。谷小姐,我想求你点他遛弯。这是点他的钱,我出。”
焉谷语诧异,他居然为了猎隼来求她。“我不要你的钱,不过,我若是帮了你,你是不是欠我一个人情?”
“是。”赤獒果断回道。他巴不得自己能多欠她人情,最好一辈子都还不清,如此,他们便能一直纠缠。
“好,我帮你。”今日焉谷语才晓得,赤獒并没梦中那般狠辣绝情,只是他的情只待自己关心的人。看来,她还是能指望他报恩的。
既然能指望,那多花几十两银子也无妨。
这一次,焉谷语同张寇锦要了两人,张寇锦虽觉奇怪,但他一向奉着客人至上的原则,也不多问,只祝她外出玩得开心。
走出斗奴场的那一刻,猎隼犹自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由侧头往赤獒瞧去。
赤獒正在瞧身前的少女,他们两人都跟在焉谷语后头,他离得较远,相比之下,赤獒离得很近。
他竞场上得多,斗的兽也多,野兽捕捉猎物时的神情他再熟悉不过了,而赤獒看这富家小姐便是差不多的模样。
“去哪儿?”焉谷语回身,看着赤獒问道。
赤獒收回目光,做出一副规矩的模样。“猎隼,你说。”
纵然被人点名,猎隼也没敢看焉谷语。“清水街六十九号,多谢客人帮忙。”
“举手之劳罢了。”焉谷语大大方方地笑着,思索片刻又道:“听说你娘病了,我们找个大夫一道过去吧。”
“客人的大恩大德,猎隼定当涌泉相报。”猎隼颤着声,每一字都像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仿若发誓一般。
焉谷语摆手道:“那倒不用。”
赤獒不悦地敛起剑眉,皱得眉心折痕颇深。他并不希望她待别人同自己一样好,尽管今日的事是他提的。他只希望,她将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不管是善良还是讨好,都只对自己一人。
焉谷语吩咐,焉一便去医馆找了个老大夫过来。
猎隼不肯坐马车,说是自己身上脏,会弄脏马车,他独自一人坐了马车后头的木板。
清水街位置偏僻,马车七转八转,走了许久才到。一见着那熟悉的破落小屋,猎隼飞快从马车上跳下,闪电般冲了进去。
赤獒率先走下马车,在焉二伸手之前先伸了手。
见状,焉二使劲瞪了赤獒一眼,也伸了手。
谁想,老大夫走在了焉谷语前头,见焉二是个年轻姑娘,他笑呵呵地搭上她的手,赞道:“小姑娘,你是个好人啊。”
焉二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
随后,焉谷语走出马车,正想搭赤獒的手,这时,焉一伸手过来,两只修长的手一道摆在眼前。
她看着冷脸的两人,面上分外尴尬,只得一手一个。
赤獒冷眼看向焉一,焉一眯起眼,丝毫不畏惧他的视线。
身侧暗潮涌动,焉谷语倒是没察觉,她仰头打量面前的矮屋。早前,她曾在揽月嘴里听过清水街,据说这儿是帝都城里最穷的地方,住的都是外地人和穷人。
确实,这周围都是些平平的矮屋,几乎没什么惹眼的房舍,道路狭窄,冷冷清清的,就五六个卖菜的摊子。
她虽出身官宦,娇生惯养,却也不是能问出“何不食肉糜”之人。
焉谷语提着裙摆进入矮屋,刚进门便听到了猎隼撕心裂肺的喊声,她心下一跳。
“娘!”
果不其然,老妇人已经咽了气,她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看样子病着有些日子了。
赤獒面无表情地望着一切,他对生死没有执念,反而觉得老妇人死了是一种解脱,肺痨难治,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早早死去。
床榻旁站着个老伯,老伯悲叹道:“都是命啊。去了也好,少受些苦头。”
猎隼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多谢于叔照顾我娘。”
赤獒走过去,默默递上银票。
猎隼万分感激,起身将银票放在于叔手中,“于叔,麻烦你将我母亲好生安葬,剩下的银子你拿去吧。”
于叔推脱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能要……”
“拿着。”猎隼紧紧握着于叔的手,容不得他拒绝。
“我们出去吧。”赤獒不喜这画面,大步行至焉谷语身前。
“嗯。”焉谷语点头。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他竟会这么通人情。意外,又算不上很意外。
他们一道离开矮屋,于叔的声音渐渐低下,“说起来,都怪谢家为富不仁,若非他们强逼你母亲交租,你母亲也不会日夜给人洗衣,以至病情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