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孟荆并不想太快回学校，家里的日子舒服安逸。

饿了有吃的，渴了随时有人送水，晚上可以随时熬夜，白天可以随时睡觉，没人打扰她，程航更找不到这里。

她当时脑子可能宕机了，被叶辞青一催，就鬼使神差地和他订了票。

事后才想起，他既然能在江城定居了，为什么非要搭上她。

孟荆的性格好处就是从来不钻牛角尖，百思不得其解，干脆肝图来打消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法。

她的生物钟挺准，晚上熬夜肝了图，还是在九点多钟醒来。

门外一片安静，她妈破天荒的没有喊她。

这两天叶辞青和边涛回杭城办事了，既然他不在，她妈就随她的意了，早餐再也不定点儿，想几点起来就几点起来。

孟妈的社交生活很丰富，从军区大院儿到小区里的邻居，一路上和谁碰见都能说几句话，简直就像地头蛇。

上午孟荆出门扔垃圾，看见她妈和一群买菜回来的阿姨聊天。

她这两天在家，像个没出息的家里蹲，总想自觉避开这个场合，正欲绕开这群人。

结果有个阿姨养了只小柯基，柯基琥珀色的眼睛大大的，哈着舌头就往她身上扑。

孟荆不怕狗，再说狗戴着嘴套，她没躲。

阿姨把狗拽回来，歉疚地笑笑，说狗子不咬人，可能喜欢她身上的气味。

孟荆对狗没感觉，虽然不怕，也不是特别喜欢。

她想起前天叶辞青又赖在她卧室，从手机上搜到各类狗狗的图片，说江城的房东同意他在租的地方养条狗，问她想养只边牧还是柯基。

她当时正修图，觉得和她没关系，让他想养什么养什么。

叶辞青闲得慌，和她乱念叨，说边牧太聪明了，得人陪着。柯基蠢萌蠢萌的，可以养一只来逗乐。

眼前的这只柯基很可爱，很大的耳朵，却看不见尾巴。

孟荆蹲下来摸了摸狗狗的毛，它就绕着她转了好几圈，蹭她的裤腿。

果然有那股蠢萌的劲儿，让孟荆无端联想到不在家的叶某人。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有点烦，但不是很烦，烦的烦的就适应了。

她先回了家，她妈随后回来的，乐呵呵地从蔬菜篮里拿出买到的新鲜蔬菜，要给她中午炒土豆丝，顺便蒸几个红心蜜薯。

孟荆出来，看到袋子里那几个挨在一起的灰扑扑蜜薯。

那不就是红薯吗？

那还不是叶辞青最爱吃的糯叽叽东西？

孟荆这段时间可能被同化了，吃饭时纯属闲的，找角度拍了几张红薯的照片，炫耀般给他发过去。

她很快收到了回复。

对话框里，一只小狗郁闷地卷起自己的被子缩到墙边，委屈的样子快要溢出屏幕。

孟荆看了两眼那表情包，很巧，品种也是只柯基。

她笑了笑，忽然想起那次的车票钱没转给他，然后查询票价，把钱转了过去。

这次他好久都没回复。

吃完饭，叶辞青不在，轮到她去洗锅。

她从厨房出来，刚解开围裙，她妈就像有什么重大秘密一样，拉着她的手坐到沙发上，然后递给她一张银行储蓄卡。

孟荆误会了她的意思，蹙着眉：“学校给研究生补助，我平时兼职也有钱，不用你们给。”

“不是！”她妈拍了她的手一下，压低了声音：“这是今年过年叶仔给我的，你猜多少？”

孟荆下意识看那张卡，红色的新年版设计，卡面崭新，应该是过年那段时间在银行办理的。

他直接存了钱进去，明显都没打算自己用，目的就是送人的。

她仔细斟酌，才说了个比较保守的数字。

她妈比了个手势：“180万！”

是孟荆猜测的好几倍。

“为什么？”她很不解，问的时候语气有点压不住。

她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关注，就像她不会故意去打听叶辞青的事，但她知道叶辞青好像对经济独立一直很在意。

他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就去了dks打工，那个闷热的暑假里，他全天都不在家。

孟爸孟妈本来打算带着他去三亚旅游一趟，被他拒绝了。

孟荆回家才听说这件事，当时她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非要让她去劝劝。

那天她去了他打工的dks。

外边是湿热的空气，里边倒是稍微凉爽一点，甚至凉得人胳膊发冷。

店里有好多刚摆脱高考魔咒的学生，嘻嘻哈哈聊天，畅想未来。

她进门时，一眼就看到叶辞青穿着黑色的工作服，和其余服务员一齐说“欢迎光临”。

他看到是她以后先是愣了下，之后眸色沉冷，眼风就没落在她身上。

孟荆尴尬地知道自己暴露了，干脆点了个小食套餐坐在那里慢慢吃。

少年都要面子，她知道叶辞青也不例外，所以没有故意去看他。

但她分明听到前台的人总是支使他去冷冻仓搬东西，同龄的男生假期工爱找他聊些荤话，点餐时有几个年轻女孩问他要过号码。

而他始终闷不做声，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给可乐杯铲冰。

小食套餐吃到一半，她吃的口干舌燥，发现忘了点喝的。

可如果再去前台点餐，她怕叶辞青不高兴。

等了半天又等不到他休息的空档，她感到无聊，指尖已经划过一长串微信消息了。

等手机没电了，孟荆正思绪放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垂落下来，递给她一杯中可。

叶辞青的声音淡漠，透着一股恼意，“呆够了就回家吧。”

后来她从那家店长那里套话出来，假期工一小时只有7.5元的工资，买不起店里一杯明码标价的中可。

他工作白班加夜班14个小时，一个暑假也就攒够了学费。

在当时，差不多是她做几张精品图的价钱。

再后来叶辞青上了大学继续兼职，赚的钱已经基本能覆盖他的开销。

他和孟家巨大的分歧在于，他要放弃读研，签经纪公司。

孟荆和她爸妈的观念一直比较传统，觉得该读书的时候就好好读书，尤其在学历普遍提升的时代放弃了深造，相当于自断后路。

她现在还记得叶辞青倔强的要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最擅于用漫长的沉默对抗她们，简直出奇执拗，她和他因此争执了好多次，直到忍无可忍问他是不是缺钱，要多少钱她可以借给他。

叶辞青当时一哂，情绪喜怒不明，只说了句“我要的你借不了。”

她觉得他在嘲笑她，气得她好长时间没和他说话。

之后她再也不上赶着掺和他的事情，有关他的消息基本都是她妈说的，说他在杭城那边定了居，说他因为原经纪公司分成不合理解除了合约，赔了笔不菲的违约金又自己弄了工作室......

孟荆想不清楚他拼命赚钱的动机。孟家算是殷实，高于宜市普通家庭水平，叶辞青的学费算家里开支的小菜一碟，孟家更不会有人对他吝啬。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就默默接受了这个横空出现的弟弟，允许他成为她的亲人，习惯了他占据家里的空间。

可他的表现分明是想脱离出来。

他搬到别的城市，没日没夜工作、赚钱、接活动，就像是后背空无一人。

他的工作强度只增不减，直到杭城某天打来电话说他晕倒了

孟荆从她妈那里听到消息，先安抚他们别着急，着急也没用，自己晚上买了票去杭城。

她向来少言寡语且不乐意管闲事，那次在他病床边守了一晚上，等他醒来眼圈瞬间红了，没忍住打了他一巴掌。

她坐在椅子上彻夜难免，清冷的眼睛涣散地盯着天花板，就想要那个欠揍的叶辞青继续活蹦乱跳，别总是让人担心。

她希望他懂事一点，老实一点。

可如果那样的话，叶辞青根本不是那个麻烦精了。

她一晚上没睡，打人的时候手虚软，两眼都冒黑点，打在他身上轻飘飘的，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反握住再也动弹不得。

然后再次醒来时，她已经躺到了病床上，听到叶辞青在外边走廊里打电话，说活动不要解约，等他下午过去继续。

孟荆在里边听得咬牙切齿，又浑身无力爬不起来，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昨夜看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时，唯一想清楚是他对她来说并非一个临时住在孟家的外人。她慢慢适应了他生活过的空气，记忆里被那些鲜活的场面塞满。

她或许，对他是有点感情的。

从杂乱的往事回味过来，那张银行卡还静静躺在她手心。

孟妈念叨过，叶辞青小时候被送来的时候，叶爸就留了18万，那已经是他家剩余的所有家底了。

叶辞青这回翻倍给了钱，孟荆却心里不对味。他这人看起来吊儿郎当，实则心里总闷着事，这样的征兆让她彷徨犹疑，始终萦绕着不安感。

那次她从杭城回来，叶辞青中午送她去车站，也是他仅有的休息时间。她拒绝过，但他坚持这样做。

临刷卡进站，孟荆在闸机那侧回头，问他为什么拼命赚钱。

他当时脸色苍白，漫不经心地笑了下：“等不及了。”

孟荆神识归位，把卡塞回她妈手里安抚：“别多想，你就当先替他保管着吧。”

孟妈叹了口气，把卡收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在外边都累瘦了好多，我那哪可能花他的钱嘛。”

孟荆沉吟：“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他现在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担心太多。”

她们能做的就是接受每一种可能性。

他要是真的想走，想脱离孟家，她们也是无可奈何的。

她妈摆手，慢慢撑着沙发站起来，“切，他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小孩儿，你也是！”

“不和你聊了，我头晕，睡觉去了。”

她妈走了，客厅恢复安静。

孟荆撑着下巴在发了好一阵子呆，然后才发现手机有了新消息。

她拿起来看，微信显示叶辞青两分钟前发的，把她那单薄的100多块退了回来。

【把钱收回去。】

【孟荆，你瞧不起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