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缘来

叶霜穿男装就是为了骑马,所以一上路,叶霜就撒欢似的向前冲。

叶济康指挥儿子叶惟昭跟着叶霜去好照顾,叶惟昭低头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

叶霜瞟一眼叶惟昭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懒懒一笑,便扬起手中的马鞭,甩出一道耀眼的弧线,如离弦的箭,飞奔了出去……

马儿跑得风快,从老祖宗的车窗前一闪而过。

徐老太太见着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问徐三娘,刚才飞过去那小个子的后生瞧着怎么有点像我家霜儿?

徐三娘点点头说:老祖宗您眼睛可真亮,那后生的确就是霜儿。

老太太无语,问三娘,霜儿已经是大姑娘了,你这当娘的心可真大!就任由你自己的女儿在外面这么乱跑?

徐三娘无所谓道:没事的娘!霜儿许久没出门,让她开心开心也是应当的,小孩子嘛,就应该多跑跑才长得好。再说叶大人已经安排好了,咱家有个厉害的护卫在,安全得很!

老太太眉头紧蹙,觉得这事哪哪都不对,想叱责徐三娘,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头。

憋了好久的气,徐老太太好不容易才逼迫自己把满腹的谆谆教导化作一声长叹,给叹了下去——

还能怎样呢?摊上这么一个长不大的女儿,老太太也只能认了。有叶惟昭跟着,那孩子瞧着就靠谱,理当是安全的。

就这样,徐家偌大的车马队伍便起步,声势浩大地向位于江宁城郊西山深处的宁古寺进发。

叶霜与叶惟昭向来没有交流,哪怕是两年后再次相处,两个人关系也不会因为时间长而有所缓和。

所以从一开始叶霜就抱着对叶惟昭不理不睬的态度来行事的,她骑着马儿一路狂奔,婢女红荞的骑术比不上叶霜,但没有办法,只能勉力跟随。

叶惟昭也不想看叶霜的臭脸,但碍于父命难违,便不远不近地一直跟在叶霜身后。

叶霜加速他也加速,叶霜骑着马慢慢走,他便也放慢速度,两个人一直都保持着十数丈远的距离。

直到叶霜来到一处凉亭,这里是进山的路口,凉亭旁边摆了一间茶水摊,摊主在这里贩卖茶水,夏天卖凉茶,冬天就卖热汤和面食,供进山的路人食用。

跑了这一路,叶霜也跑累了,便下马来到茶水摊前买了两杯热茶,与红荞两个人一起坐着喝茶。

两个人刚坐下只喝了几口茶,叶霜便注意到坐在凉亭里面的一群男人,正嬉皮笑脸地朝自己这边看,一边看还一边拿手指指点点。

亭子里坐的大概有十余个人,三四个穿绫罗的应该是谁家的公子,其余的都是随从。

叶霜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身来示意红荞跟自己走。

红荞也瞧见了凉亭里的那一群男人,明白过来自家姑娘的的意思,自然举双手赞成。

两个人一起朝凉亭外头走的时候,迎头正好遇上叶惟昭也到了。

叶惟昭挡了叶霜的路,叶霜二话不说推开刚刚端起一碗茶的叶惟昭,头也不回地继续朝路边拴着马的地方走。

叶惟昭赶了这一路,连口水都没有喝成,刚刚端起碗,还差点被叶霜泼一身水。

原本就严肃的脸上寒霜顿起,叶惟昭想开口说什么,又忍住了。

他没有再去追叶霜,而是选了路边的一块石头,坐下来继续喝自己的水。

就在此时,凉亭里的那几名男人走了出来,一名身穿宝蓝色直裰的男人伸手拦住了刚骑上马的叶霜。

“敢问姑娘贵姓,小可姓张,单名一个望,想跟姑娘做个朋友。”

话音未落,那男人身后同行的其他人便哈哈笑了起来,当中有人高喊:“姑娘,他骗你的,那厮姓偷,叫偷窥!偷公子你为什么骗姑娘,这样叫人怎么敢放心跟你做朋友?”

叶霜气得脸通红,她不说话,调头看向路边正在喝水的叶惟昭。

叶惟昭埋着头咕咚咕咚喝水,听见叶霜与人闹纠纷也不抬头。

那个自称张望的人看见了叶惟昭,以为路边这个喝水的人是跟叶霜一路的,脸上开始变得有些迟疑,原本他们也只是想随便逗一逗独行的美女,没想搞那么复杂。

眼看这喝水的人兀自喝水也没个反应,张望便扬声朝叶惟昭喊话:“这位兄台可认识这位姑娘,不才想劳烦兄台代为引见!”

叶霜一直看着叶惟昭喝水,就想等叶惟昭出手。谁知道这人或许心里有气,一直不吭声,直到被对方点名问话了,竟虎声虎气地回了一句:

“我不认识她!”

叶惟昭的话音刚落,凉亭里出来的那群混子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叶霜无语,心说叶惟昭这厮果然坏得可以!既然不认识自己,跟自己跑这一路怕是吃撑了?

穿宝蓝色衣裳的男人更是毫无忌惮地走上前,伸出手来试图抓叶霜骑下马儿的马嚼子。

叶霜暴怒,一方面为调戏自己的这几个混子怒,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叶惟昭的冷漠而生气。她高高举起手中的马鞭,朝拦住她马头的人身上狠狠抽了一鞭。

那人吃痛松开了手,叶霜夹紧马腹,低呼一声“笃!”便策马离去……

……

纨绔们都爱玩,但并不一定想惹麻烦,如今那个自称张望的人平白无故吃了一马鞭,自然不肯轻易放过。眼看叶霜骑马离开,那群男人也纷纷骑马跟随叶霜而去。

叶惟昭本不想管,他认为叶霜必须为她自己的飞扬跋扈与目中无人付出代价,可是眼看那么多男人跟着叶霜走,他也忍不住骑上马,尾随众人而去。

在一处池塘边,叶惟昭看见了被混子们围住的叶霜。

红荞早就不知道被甩到了哪里去,叶霜就像完全没有战斗力的羔羊被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男人们嬉笑着朝叶霜靠近。

叶霜终于害怕了,她四下里张望着,想找到那一根救命的稻草。

直到她看见了停在距离自己数十丈远之外的叶惟昭。

叶惟昭骑在马上也不靠近,只冷眼旁观叶霜深陷命运的泥潭,等待着被人拆吃入腹。

叶霜崩溃了,相比较被这群混子困住侮辱,现在的她更加不能接受的竟然只是叶惟昭的旁观。

气急之下,叶霜翻身跳下了身后的池塘。

叶霜原本并不想自杀的,此时的她想的只是如果自己死了,那么叶惟昭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毕竟他是被父亲派出来保护自己的。

抱着这样必须要连累死叶惟昭的想法,叶霜去寻了死。

果不其然,叶霜下水后便听见身旁响起扑通扑通的声音——有人也下水了。

用眼角的余光,叶霜看见了一抹宝蓝色的衣袂。

叶霜傻眼了,她没想到那个叫张望的家伙竟然会不顾一切来“救”自己,小混混调戏妇女难道不都是为了占便宜吗,哪里还有舍身取义的?

如果叶霜“不幸”被张望救起,按照当时世俗的说法便是,女子被男人碰了身子,叶霜便只能嫁给这个张望了。

眼看着张望就到自己的面前,叶霜吓坏了,忘记了被淹死的恐惧,反倒不顾一切地往水底下沉。

可这张望也挺执着,他就像是真的爱上了叶霜,舍生忘死地要来抓住叶霜,把她救起。

天旋地转中,叶霜被一双强有力的胳膊给搂住了,晕厥之前,那一抹刺眼的宝蓝色依旧契而不舍地在叶霜眼前闪动。

叶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她完了。

……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你越讨厌什么,越不想靠近的时候,却偏偏要活成自己讨厌的那个样子。

叶惟昭也同样。

当叶霜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胸口跟塞了石头一样的痛,叶霜几乎不能呼吸。直到一股强烈的呕意袭来,叶霜侧身,稀里哗啦吐出一地的水,混杂着绿色、黑色的水草……

叶霜扶额,这些腐败水草臭气熏天,竟然在肚子里装了这么久真叫人遍体生寒!她挪了挪身子,距离自己吐出来的那一滩臭水远一些。

吐出来这么多臭水,肚子就像卸下了压制已久的重负,终于舒服了些,叶霜长长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

身边哔哔啵啵地响,叶霜扭头,看见一堆篝火烧得正旺。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自己溺水前的画面,叶霜一个激灵坐直起身。

她看见自己正躺在一片石滩上,身上依旧穿着落水时候的湿衣裳,身下整整齐齐铺着干草,肚子上搭一件男人的外袍,很明显自己这是被人救了,还被很好地照顾了起来。

叶霜细细摸那件男人的袍子,缂丝的襕袍,枣褐色的底,绣着描金的宝相花,云肩通袖金膝襕——这是叶惟昭的衣裳。

明白过来那个张望已经“出局”,叶霜禁不住轻轻舒了一口气——

真大难不死啊!

虽然不知道具体经过是怎样的,但叶霜总归没有白寻死。

心底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叶霜既悔恨又感激涕零,在鬼门关前走过这么一遭,现在的叶霜只想拉住叶惟昭的手,对他说一声谢谢!

叶霜站起身,四下里寻找叶惟昭的影子,可不等她站起身,便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哆嗦,再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山里昼夜温差极大。叶霜落了水,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这么湿漉漉地醒来,不冷才怪了。

叶霜裹紧叶惟昭的衣裳,站起身来找了一圈,没看见叶惟昭的影子。

火堆旁的石滩上歪着一只皮水壶,不用猜也知道是叶惟昭的,叶霜捡起水壶漱过口,还顺手洗了把脸,才又把地上的干草也捞怀里抱着,蹲下来紧紧缩成了一团。

湿衣裳贴身上只会越来越冷,叶霜想把湿衣裳脱了,只穿叶惟昭的干衣裳,又怕对方介意。

虽然嘴巴上叫他哥哥,但实际上两个人完全都没有一起生活过,说纯属陌生人也不为过。

好不容易等到叶惟昭再度出现,叶霜发现他手上提了几条鱼,原来是去找吃食去了。

见叶霜迎上来,叶惟昭脸上也无甚表情。

他只穿一层中衣,面无表情地提着鱼来到火堆边坐下,面无表情地抽两条树枝飞快地串好两根鱼串,再面无表情地把鱼串放火上烤。

叶霜裹着叶惟昭的衣裳抱着干草,坐火堆的另一边看叶惟昭烤鱼。

她想问祖母他们哪去了,他们两个为啥不去找祖母,为什么会留在这里烤鱼,眼看着天黑了,难道还要在这石滩上过夜吗?

想问的太多,叶霜一时不知道应该从哪里问起。

叶惟昭似乎看穿了叶霜的心思,简明扼要地告诉叶霜:他们迷路了。

叶惟昭没来过这片山,叶霜又死重,马都被叶霜给累到摔悬崖底去了。叶惟昭背着叶霜走了一下午才看到这片石滩,实在走累了,便在这里歇脚。

叶霜无语。

她当然明白马不是被自己累死的,而是这片山……实在是太高了。

马走不了这么陡的山路,让马驮着叶霜走这样的山路没把叶霜摔死,已经是叶惟昭开恩了。

叶霜环顾四周,估摸着叶惟昭是走进了宁古寺背后的西山麓,那里是老山区,没人家户,也不会有人来走。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叶霜问,“我识路的,你叫醒我,我就能给你带路了。”

“叫醒你?”叶惟昭冷笑,“你不是沉水了吗?我怎么叫得醒你?”

叶霜默然。

她明白自己是呛水了,但叶惟昭为避嫌,不肯帮叶霜把肚子里的水给逼出来,连嘴里的水草都没人帮她掏。只要人没死,叶惟昭就这样任由叶霜晕着,他自己胡乱走路。

当然,叶霜不会因此责备叶惟昭,他能出手救自己,叶霜已经感恩了。

叶霜安慰叶惟昭说不要紧,她来过宁古寺很多次了,对周边的地形都很熟悉,虽然没来过这里,但大致知道方向,待明天天一亮,她可以给哥哥指路出山。

叶惟昭听了不说话,依旧木着脸烤鱼。

夜风吹过,叶霜身上的湿衣服直接变成了冰,叶霜冷得上下牙直打架。

她问叶惟昭冷不冷,叶惟昭看叶霜一眼,说:“我说我冷,你会把袍子还给我吗?”

“……”叶霜无语。

她站起身,恳求叶惟昭把外袍让给她穿,她必须要去把湿衣裳脱了,不然今晚过去铁定会生病。

叶惟昭没有说话,挥挥手让她快去。

叶霜千恩万谢,转身就朝不远处的一块石头走去。

叶惟昭预判出来叶霜的路线,出声制止她。

“走远点!那么小一块石头!挡得了你这么大一个人吗?”

叶霜无奈。

更远的地方的确还有更大的石头,但那里已经黑了,她有点怕。

“你去那边。”叶惟昭指着黑暗里的那块大石头说。

“……”叶霜犹豫。

但叶惟昭似乎看不见叶霜眼底的畏惧,坚持要叶霜一定去最远处的那块大石头后面换衣服。

叶霜没有办法,只能听从。离开之前,她不忘回头提醒叶惟昭:“我就在远处那块大石头后面换衣服,哥哥别离开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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