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离宫,庆云殿。

姜昀黎将今日在城北大营与许世镜尸首中发现蛊虫一事完完整整地给叙述了一遍,听得白日里并未参与审案的煜枫甚为惊心骇神。

“这江南道怎会有蛊毒?”

“愣头青,别打断我说话。”姜昀黎不满地皱了皱眉,接着神色凝重道:“不仅是蛊毒,而且还是两种不同的蛊虫,均出现在了这一方小小的仁通县内,实在不得不让属下起疑,是有南疆善蛊者藏身在此。”

南疆善蛊者……

南疆是南兖的天下。

地势险峻,奇蛇怪虫颇甚,既神秘又诡异。

谢今朝在捕捉到“南疆”这两个字眼之后,心下便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

正此时,沈听肆也沉声指出道:“那临安州府的主簿……不就是南疆人么?”

谢今朝把玩着骨节处的玉扳指,颇有兴味地眯了眯眼眸。

是啊。

刘楚尧……

如若蛊虫是他所为,那他的动机是什么?

身为进士二甲却蛰伏在临安当个无名无姓的佐助,本就甚为蹊跷。但若是能和这蛊虫扯上关系,那倒或许能解释得通了。

他的身后还有旁人。

他这方将将直起身子,便忽而听闻殿门被叩响的声音。

“这么晚了,是谁啊?”煜枫神情颇为疑惑地朝着门口望去,只听得谢今朝唤了一声“进”后,便有一道小小的身影钻了进来。

待人从暗处走近,姜昀黎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道:“太子妃娘娘?”

卫时谙此时还穿着白日里的那套行装,乍一进来,见里头如此多的人对着自己各色打量,不由得又犯了好尴尬的毛病,只得点了点头致以问候。

“多有打扰,我来找殿下。”

这话音刚落,她便见站在沈听肆身旁的一位未曾见过的男子对着自己露出了颇为不满的神色,语气也甚是不悦:

“太子妃娘娘做事都不看时辰的?主子眼下还在议事,怕是没有空闲陪娘娘。”

卫时谙古怪地瞧了他一眼,心下只觉得这人属实有些莫名其妙。

看他一副粗犷耿直的模样,自己明明不认得他,更不可能同他有什么过节,说话怎的这般夹枪带棒的。

“煜枫。”谢今朝冷下神色,言语中警告意味明显,“她是孤的太子妃。”

祝煜枫这才噤声,只是不甘地撇过头去,心下大为不解。

殿下为何如今这般维护太子妃?

这会子众人皆在推测那刘楚尧到底是什么来路,太子妃却偏偏要在这种时候前来打断,不是没有眼力见是什么?

殿下就是被这太子妃给迷惑了!

肯定是!

卫时谙只当没听见他方才话中的讽刺,转而对上谢今朝的视线,说道:“殿下可是已经知道董婉此人身上不对劲了?”

未等谢今朝发话,祝煜枫就看不惯说道:“她是许世镜的遗孀,有什么好不对劲的,太子妃娘娘这是查案还查到苦主身上了?”

“愣头青!”姜昀黎低斥了一声。

“煜枫。”谢今朝抬起手,并不看他,只淡淡说道:“你可以出去了。”

“主子,我……”祝煜枫甚是不服气,却又不敢发作,便转而背过身去瞪着卫时谙。

您有事吗?

卫时谙拧着细眉,迎上那挑衅的目光,不住开口道:

“虽然我不大明白你为什么看我不顺眼,但是我现在要说正事,只能辛苦您憋一会儿了。”

许是第一回听见她这般说话,一旁的姜昀黎忍不住朝卫时谙看去,神色颇有些意外。

只不过,卫时谙没时间理会这些,直接开门见山,将方才自己回寝殿路上所想的疑问悉数说了出来,末了添上一句:

“不知各位怎么看?”

“太子妃的言下之意,这董婉是设了个圈套,引着我们这些查案的人往里面跳?”沈听肆不禁想起白日里那妇人歇斯底里的模样,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但凭他这么些年的断案经验,此种猜测虽然大胆,却也并不无可能。

“是。她是许世镜的遗孀,如今下场悲凉,最不易让人起疑,可她不外乎也会利用起这一点,降低所有人对她的警惕。”卫时谙如是说道。

“可……”祝煜枫刚想着反驳,便见自家主子抬眸睨了他一眼,顿时将要脱口而出的言语又咽进了肚子里。

“太子妃说得不错。”谢今朝从案下拿出从董婉处得到的所谓许世镜的亲笔实证,说道:“不妨来看看这个。”

他指尖捏起这些纸页的边角,皆厚重滑腻。

一个人如若是想搜集据证,必然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就做到。这些据证就须是日积月累,长时间积攒而成。

临安州地属江南,多用毛太纸,纸幅偏小,略薄,性质柔和。若是长期保存,表面便会发黄,纸质也会变脆。

眼前的这一沓卷册,纸张上都有明显的帘纹,确是毛太纸无疑。只不过上上下下揉捻起来,皆是片笺片玉,清整干洁,断没有发黄老旧的痕迹。

“这些,都是新纸。看样子,放这些纸张的人,对江南纸实在了解甚微。”谢今朝抬起眼眸,眉间染上一分了然的笑意。

这一方发话,倒叫在场众人脸色都变了意味。

卫时谙只是惊于他反应过于敏捷,竟在接过纸册那时便察觉出了不对,而后还能将计就计,以稳住董婉。

姜昀黎与沈听肆则是在这一番比对下,对董婉有疑这个推断感到惊骇难言。

只有祝煜枫,喃喃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而后涨红了脸色,难堪地转过身去。

屋内这么些人,一时间难得陷入了沉默。

只是下一刻,便有一道突兀的声音传来,如同惊雷破空一般将众人生生拉回神思。

“殿下!不好了!仁通来报,说许夫人被人告发与临安州府主簿通奸,现下就要被抓去沉塘了!”

什么?!

———

待又顶着浓浓夜色疾驰赶到仁通县令府门前时,场面已然混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只见村民提灯的提灯,点火把的点火把,男女老少都挤在一处,吵嚷攒动。

而那事故的最中心,正是白日里刚打过交道的董婉。彼时她还穿着缟素,胳膊被两个村妇拖拽着,不知识要被带去何处。

她已是顾不上哭泣,只将身子努力地往后蹲,双腿死死撑着地面,拼命摇头企图不让自己被拖走,可奈何势单力薄,根本招架不住。

“住手!”

祝煜枫这一声大嗓门霎时起了作用,处于骚乱中的人们均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不属于他们其中的声音。

人群四散开来,那被围在当中的董婉泪眼迷离,看清了来人后,立刻挣脱了两个婆子的手,连跑带爬地冲到卫时谙的身前,紧紧攥着她的衣摆。

“青梧姑娘、青梧姑娘!求求你,求求你向太子殿下求求情,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求求太子殿下!求求太子殿下!”

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应是受了连续的打击,有些神志不清了。

卫时谙蹲下身子,低声说道:“你先起来,跟着我,别过去。”

谢今朝见此,向一旁的祝煜枫吩咐道:“你去,把告发的那人带过来。”

众人一听董婉这话,惊觉为首仪貌出尘的男子竟是当今太子殿下,不由齐齐跪地叩首,说道:“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谢今朝抬步上前,神色岸然,开口道:“诸位皆知仁通疫病严重,今日孤也指派了部下挨户分发救济粮饷。为怕疫病传染,水源也切了钱塘的龙渠来保证供应。”

“故这段时日里,还请诸位切莫聚集,以免再生事端。”

那其中一名村妇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目光愤恨地看向站在卫时谙身后的董婉,怒言:“殿下,旦不是草民想要聚众生事,是这妖妇她实在可恶啊!”

“许大人一心为民,却为上报疫病惹来杀身之祸,都是这妖妇所害!这妖妇欺许大人命格不好,竟敢红杏出墙,与那劳什子临安州府主簿通奸!”

“定是她暗中通风报信,才使得大人被宋刺史那等奸人所害!太子殿下,这是许府书童亲手搜出来的字据!求殿下捉拿妖妇,为许大人做主啊!”

谢今朝闻言颔首,见祝煜枫已将不远处一小生带了过来,便示意鹤尘前去遣散众人。

“此事殿下已知悉,烦请诸位先行回去,待此案水落石出,自会张贴告示,还与许县令一个公道。”

哄闹的县令府门口终究是归于了平静。

只剩下了董婉呜咽的抽噎,被寒风裹挟着,消散在了夜里。

谢今朝走近那被祝煜枫擒着的小生,问了一句:“你是许世镜的书侍?”

“是。”那小生答道,“小的名叫岁竹。”

“这书笺是你在哪里搜出来的?”

岁竹下意识看了一眼被卫时谙扣住手腕的董婉,眸光带着怨念,开口道:

“在大人的画兰斋中,那副挂画的夹层内。”

谢今朝垂下眼睫,盯着手中的桑皮纸,细细打量着纸上的字迹。

力透纸背,字字入骨,倒是不免能窥探到这书笺的主人写下此信时的怒不可遏。

“董婉与刘楚尧二人通奸,加害本官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实乃穷凶极恶!本官近日觉身体疼痛颇剧,恐有不慎,故表此信!”

“若见此信,本官怕已身遭奸人所害!必请贵人捉拿此奸夫淫|妇,将二人沉塘以替鸣冤!”

谢今朝收了信纸,睨了一眼面色愤愤的岁竹,又转过身去,对上了董婉惊惧含泪的眼眸。

“如此,将人都押上,随孤去诏狱走一趟罢。”

作者有话要说:小tips:苦主:指命案死者的亲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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