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二姐

1968年年末,大雪纷飞,厚厚的白雪覆盖了整个燕京城。

这一年的年关,对于华国所有城市里的家庭来说,将注定是一个慌乱的年。所有家中未婚的大姑娘小伙子,都面临着上山下乡的艰难选择,没有几个家庭还有闲心思好好准备年货了。

苏家同样如此,且苏家年轻一代,除了大孙女苏玉已经结婚生了孩子,最小的孙子苏吉才十二三岁以外,还有四个正好符合上山下乡条件的青年,苏老爷子的大儿子家是两女一儿,苏英,苏秾和苏璋,以及苏老二家的女儿,苏雪。

按照政策,适龄青年,无论男女都得自愿去农村或者其他乡下地方参加劳动,而才来几个月的苏家老三苏秾也在此列。

“英子啊,你听阿姨的没错,只要你嫁到杨家,到时候再让杨家给你在城里安排一个工作,你们俩生个一男半女的,就能留在城里,不用再去乡下吃苦了。”继母周秀芬极力劝着苏老二苏英答应这门婚事。

坐在一旁的苏秾担忧地看着二姐,她们三姐妹的亲妈都不在了,继母这样着急二姐的婚事,哪是真关心她会不会去乡下吃苦,大姐私下悄悄跟她说过,是继母和杨家说好了,两家换亲。二姐嫁给杨家的男娃娃,而杨家的小闺女则嫁给继母生下的弟弟苏璋,如此一来,结了婚的苏璋只要再在燕京城里随便找个工作,就可以留在城里了。

苏秾做为一个从古代意外穿到这个时代的古人,女子到了适婚年龄后,由家人长辈择良婿出嫁,为对方生儿育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极少有女子反抗的先例。

可她通过这几个月对家里几个姐弟的观察,她深知二姐性格刚烈,恐怕是不会同意继母的要求的。

果然,刚刚还安静坐在桌边的苏老二苏英忽然站了起来,正色地说道:“哪用这么麻烦,我愿意下乡。”

“这、这怎么成,”周秀芬顿时急了,她搜肠刮肚地想着借口极力劝她,“你一个女孩子,万一下乡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再说了,你爷爷,你爸爸又哪里会同意你去?”

苏英却奇怪地瞅了她一眼,微微向前扬了扬下巴,说道:“为什么会不同意?所有我这个年龄的青年都得按政策下乡,至于会不会有危险,就不劳周姨你操心了!”

周秀芬一股劲全使在驴蹄子上去了,气了个倒仰,她都已经跟杨家说好了,只要说通了苏英,马上就办酒席结婚。现在苏老二不同意,那她的宝贝儿子苏璋咋办?她可舍不得让他下乡去受那个罪!

“您呐,还是快点回去给您儿子做饭去吧,我的事就不用您管了,啊。”苏英连推带撵的,把人给推了出去。

“哎!”被推到门外的周秀芬还想说什么,苏英当着她的面啪一声把门关上,差点没拍到她的鼻子上。

“这个死丫头!真是不知好歹!”周秀芬气得差点破口大骂,好歹想起这里是军属大院儿,才强忍了下来。

“什么人呐。”苏英回过头,见她家那个柔弱的三妹正在发呆,走过去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笑着问道,“傻妹妹,发什么呆呢?”

苏秾被她吓了一跳,她顾不上说别的,担忧地拉着她的手说道:“二姐,你真要去乡下吗?”

“真,当然是真的啊。”苏英说着就从她的木板床底下拖出一个木头箱子,开始往外拿衣服,一边回头笑眯眯瞅她,“其实我都已经报好名了,想不去,也不行啦。”

“啊?!”苏秾简直被她的大胆以及雷厉风行给吓到了,“这样,这样爷爷会生气的。”

苏英却笑得很坦然,她说道:“伟大的领袖说了,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天地,我们年轻人去了那里,会大有作为,所以,凭什么我就不能有作为了?”

这些话对于苏秾这个古代闺秀来说,简直是无法理解的。

苏秾上辈子出生在江宁织造府,家境殷实,无需她为生计操心。做为大家闺秀,她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住的那个小院,就是她的整片天地,府外面的地方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她偶尔也会好奇望一望外面的天空,但是出门,除非有家里长辈或者婆子跟着,否则她是不会出去的,好奇当然也会有的,但是母亲殷殷教导她不可愈矩,她便恪守本份,任何叛逆的思想,都会被她掐灭在萌芽之中。

她不明白,一个女孩子,去乡下能有什么作为,种地耕田吗?

“去发展农村,为这片土地发光发热,男人们能做,我当然也能做!”

苏英说完,反倒是担心起自己这个性格内向不爱出门的妹妹来。

人人都知道,苏老大家的三姐妹里,有一个生得特别特别漂亮的美人儿,她就是三妹苏秾,但偏偏这个绝色美人,从小体弱多病,缠绵病榻,是个药罐子,成年后身体看着健壮了些,但是早已经养成了不爱出门的性格,内向害羞得很。

按年龄来算,刚满二十岁的苏秾也该去乡下的,可是光看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就叫苏家全家上下一万个不放心,更何况她这个内向温顺的性格了,去了那粗野的乡下,叫人欺负了怎么办?

她跟苏家另外几个姑娘,都不一样。

苏老爷子苏维新这几天也是愁得无法入睡,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让这个宝贝孙女嫁人,可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一时之间叫他去哪里找个合适的孙婿出来,于是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托人托关系,给她在纺织厂找了个打杂的工作,工作虽然很累也不体面,可好歹是可以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

但苏英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毕竟爷爷不止她们的父亲一个儿子,更不止她们几个孙女,还有二叔家的苏雪呢。

果不其然,昨天苏老爷子才给苏秾找好了工作,苏二叔二婶晚上就来闹了,明里暗里说老爷子偏心。老爷子没有办法,今天又出了门,说是厚着脸皮去求一求老首长,看看有没有别的工作机会。

“阿秾啊,就算你留在城里,也得多长个心眼知道吗?那家的人在我这里没讨到好处,别再转头把你嫁去杨家了。”苏英越想越觉得担心,老三苏秾有多漂亮,这是全家人有目共睹的,哪个男人见了她,不得绞尽脑汁把她给娶进门?

苏秾顿时心里一慌,“那、那我要怎么办?”她看着眼前凡事都特别有主意的二姐,心中忽然生出了无限的羡慕和向往。

如果、如果她也有姐姐那份如男儿般的魄力与勇气,该有多好?

苏英心疼地摸摸她的脑袋,耐心地教导道:“如果真的到了这一步,小秾,你一定要靠自己撑起来,要自己拿定主意,这世上,无论是谁,爷爷、父亲,甚至是你出嫁后的丈夫,全都没有你自己可靠,知道了吗?”

苏秾怔怔,在她以前接受的教育里,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果没有了他们,还有哥哥弟弟可以依靠,从来没有谁告诉过她,还能靠自己。

可是,为什么不可以呢?她抬头细细打量二姐。人人都说她是苏家几个姑娘里最漂亮的,可是此刻在她的眼里,二姐才是最美的那一个,发着光一样。

她梳着这个时代的大辫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衣服,可她的眉宇间,却尽是她没见过的飒爽英姿,她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和男人们一样,潇洒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广阔的天地做一番作为,尽管在别人眼里,那是火坑,是人人避之如蛇蝎的地方,她眼中分明没有半分畏惧。

苏家老二一声招呼就不打,自己报了名要下乡,老爷子一边觉得愧对她,一边又意外地为这个孙女而骄傲。

老爷子这辈子也算颇有作为,打过仗立过功,退休前在部队也算有个不高不低的军衔,偏偏他的三个儿子,没一个像他的,反倒是这个孙女最像他。

“英子,既然要去,那就好好去干一番作为吧!爷爷为你骄傲!”苏维新走到她跟前,用力拍拍她单薄的肩膀。

火车站里人来人往,苏英俏皮地向他敬了一个并不标准的军礼,“孙女遵命!”

苏维新顿时哈哈大笑,亲自将她送上了绿皮火车上。

苏秾小跑到车窗边,等看到姐姐终于挤到座位上,鼓起勇气喊道:“姐姐!到了地方,一定要给我们写信!”

“知道了,快回去吧!”苏英向她挥手。

火车很快就开动起来,车站里全都是不舍的哭声,苏秾的眼泪也不急气地跑出来,她掂起脚尖,向她心中最崇拜的人,用力挥了挥手,她们一定会再见的!

从火车站回来,苏秾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可是又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慢慢滋生。她也曾不止一次地想,她是不是应该抛弃前世所学的一切,变得像二姐那样勇敢?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