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第二夜裴让尘来的时候,喻晚不用他施展封口术法,自觉闭上了嘴,不问也不动,静静等着裴让尘躺下,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后,便合上眼强迫自己入眠。
但到了深夜,一股极强的压迫感将她从好眠中惊醒。
醒来后喻晚还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她记事起就没有夜半起床的经历。
然后她才发现那压迫感来自于裴让尘的拥抱。
魔尊大人此刻不知被困在什么梦靥之中,白日里就有些淡的唇色此刻惨白如雪,连夜色都难将其掩盖。他的额间细细密密布了一层汗珠,两道笔直的眉凝得很紧。
察觉到怀抱中人的挣扎,他反而将手臂收得更紧,让喻晚切身体验了一把被“揉入胸膛”会带来怎样碾碎五脏六腑的窒息感。
“这疯子劲儿怎么这么大……”喻晚咬牙,却因裴让尘的一声轻喃停止了动作。
“晚晚……”
喻晚怔然抬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
“晚晚。”裴让尘又唤了一声,似有吞声饮泣神情,松开了对喻晚的桎梏,轻声说,“真的是你吗?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许是他语气中的小心翼翼太过悲切,像是害怕将她惊走一般。喻晚前一刻还在心中抱怨,此时却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且不论他究竟为什么喜欢原主,但这份情深确实不假。
真心没有轻重之分。
而因为她的到来,裴让尘爱着的那个女子在这个世间永远消失了。
喻晚难得地生出怜惜之情,从裴让尘臂弯中半撑起身,伸手为他擦了擦鬓边的汗,应了一句:“嗯,我在。”
裴让尘却没再有什么举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喻晚的脸,等她将手收回来后视线又落在了她修长的指尖。
那灼灼的目光顿时消泯在夜色之中,转而被滔天的戾气取代。
没等喻晚从柔软的情绪中抽身出来,下一刻脆弱的喉咙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掐住。
“我允许你应了吗?”他的声音沉得很低,方才的脆弱再不见踪迹,“你也配?”
喻晚目瞪口呆。
她就不该对这种脑子有问题的人有任何悲悯,他在噩梦里哭死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裴让尘的手劲很大,喻晚虽不疼,却也不喜欢这种透不过气的憋屈感,喉间溢出闷哼声,手也忍不住去扒他的虎口。
她的眼眶里充满了因为窒息产生的生理性眼泪,这滚烫的晶莹落在裴让尘手腕上的时候终于唤回了他的一丝理智。
裴让尘松了手,将手腕抬至眼前看了看,然后在大喘着气的喻晚惊恐的眼神中轻轻吻上了那枚泪珠。
喻晚:……你小子。
她屏住了呼吸,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往旁边小心地扭动,直至重新钻入自己的被窝躺平,闭上双眼,再没敢多往裴让尘这边看一眼。
有了这样的经历后,第三夜喻晚吃过晚饭就一直在告诫自己今夜无论如何也别去搭理裴让尘,结果念叨着念叨着,成功把自己告诫困了,没等裴让尘来就陷入睡眠。
早上醒来以后她摸着身边早就凉了的床榻,心中主意一闪。
从此喻晚主动开启了早睡晚起的健康生活。
每日吃过晚饭,戌时一过喻晚倒头就睡,第二日不到巳时绝不起床,裴让尘作为魔尊日理万机不说,还得挤时间修炼,白日里不会无端出现。
因此只要喻晚睡得够久,作息上就能完完全全与裴让尘错开。
几天以后,喻晚开始觉得她的任务对象还是挺不错的。
长得帅,地位高,见不到的时候不烦人,除了有用花腌肉的怪癖,各方面来说对她还是挺好的。
有一天晚上他似乎是觉得喻晚太瘦了,抱起来有些硌手,第二日起就吩咐手下的魔修“找”来几个手法了得的厨子。
拂生把人捆到喻晚面前的时候,她仔仔细细打量着系着围裙的两男一女,抽着嘴角问:“我这是……腌够时辰准备下锅了?”
拂生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没事,不是煮我就行。”喻晚拍了拍胸口。
“点菜。”拂生这才听明白,懒得回应她的异想天开,说,“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有什么忌口,都告诉他们。”
然后喻晚才得知这是因为裴让尘觉得她太瘦了。
她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只感叹自己这日子是越过越好,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系统不在,没人监督她的任务进度,她不着急攻略任务对象不说,反而被对方好吃好喝伺候得舒坦,不怪她想多待一阵。
反正出bug也不是她想的,就算之后领导和她算起耽误时间的账,她也有正当理由开脱。
因此喻晚享受得毫无顾忌,心安理得。
“我不挑,也没忌口,什么都吃。”喻晚喜笑颜开地回。
可是“不挑”在这几个大厨看来是比“挑剔”更可怕的回答,因为一个事情但凡没有预定的范围,野上天去都不为过。
也不知道拂生对他们下了怎样的威胁,三个厨子铆足了劲儿开始比赛厨艺,每当喻晚感慨世上不会有比这顿更美味的饭菜了,下一餐定能再叫她大开眼界。
“你们魔界也太厉害了吧?”喻晚感慨,“如果把这样的厨艺当招生传宣,每年能多吸纳十倍魔修子弟,修真界哪里会是你们的对手。”
拂生嗤笑一声:“魔修不人不鬼,欲/念与凡人不同,啃食生肉是常事,哪用得着吃这些。”
“……啊?”
“这几个厨子是主上让我去人界给你抓的。”
喻晚忽然觉得手里的鸭腿不香了:“抓?”
“是啊,他们的亲人都在暗牢关着,哪敢不好好听令办事。”拂生饶有兴致地看着喻晚,“你还能吃得踏实吗?要知道他们可是因为你才沦落到今日境地的。”
喻晚眨了眨眼,把口中的鸭肉咽下,回味两番,没忍住又咬了一口。
拂生:“……”
拂生:“你不愧疚的吗?”
“那我说我这人不挑,原本的伙食其实不算差,我多吃些也能长肉,你能把人放了吗?”
“……不能。”
喻晚耸了耸肩,表示这答案意料之中。
“抓的指令不是我下的,我说放也不顶用,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似乎将自己也一同说服了过去,“再说,东西做也做了,我愧疚又怎么样?不吃还浪费,先吃完这顿再说呗。”
拂生表示折服。
半晌,他才憋出了一句:“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喻晚便笑着宽慰:“人总是会变的嘛,不过你放心,原先我是什么样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绝对不会叫魔尊发现错处。”
她看着神色怪异的拂生,还好心地把剩下的半只酱鸭推了过去:“一起吃点儿不?闲着也是闲着,二尊主整日守在我这里不累吗?”
“和你无关。”拂生恢复冷漠的神情,回答完后又睨了喻晚一眼,“我自认对你并不客气,你究竟为何不害怕我?”
他对喻晚的态度甚至比对待其余属下都要恶劣许多,可是魔界谁人待他不是毕恭毕敬,唯独这个喻晚从初见他起就打心眼里对他没什么提防,好似确认了他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
偏偏他确实对喻晚做不了任何坏事。
被主上勘破几次他加害喻晚的意图后,他曾与主上立下血誓,不得做出任何可能伤害喻晚的举动。
喻晚见他无动于衷,又把那盘酱鸭拿了回去,心道:死都不怕,她有什么好怕他的?
害怕这种情绪大多从未知衍生出来。
因此喻晚只会害怕让她完全摸不着调的裴让尘,可她向来对什么都不上心,就连害怕也带着些敷衍的意思,要不然也不会至今还在用拙劣的方法逃避着与裴让尘相见。
“二尊主就当是我心大吧。”
“那你怕什么?”
喻晚偏头想了想:“真要说的话……我更怕如今这样的好日子过不长久。”
一语成谶。
这样的好日子果然没过上多久,喻晚就从天堂直接坠入到地狱。
她吃得太肆无忌惮,又总躺着不动,很快腰间就圆了一圈。
喻晚掂了掂自己的肉,十分满意,唯一遗憾的衣服胸口处都紧了,内衬也得松段带子才穿得舒坦。
裴让尘给原主准备了两柜子的漂亮衣裳,虽然不知为何暂时都不允许她碰,但喻晚悄悄比对过,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他很快就得给她裁制新衣裳了。
这变化太过明显,裴让尘显然也察觉到了。
因为第二日让喻晚快乐许久的山珍海味忽然就被撤了干净,菜色素了许多不说,连量都少得可怜。
“你们主上有些极端了。”喻晚啃着白面馒头,试图给拂生讲道理,“能不能和魔尊大人传达一下我小小的建议,由奢入俭不是不行,总得循序渐进着来吧?而且我也没有胖到损伤身体健康,不得不控制饮食的地步啊!”
知道她浓油赤酱吃得太多以后,这两日还灌了她许多苦瓜汁,早中晚都得喝,美其名曰帮助去去胃中油水。
喻晚吃得脸色比苦瓜都难看。
“我日日被要求看着你,甚少能与主上见面。你每天倒是能见到,为何不自己去说?”
喻晚坦言:“我没这本事。”
开玩笑,为了这么个小事亲自去与裴让尘谈话?她还没想这么快断送自己白吃白喝的前程。
可是……
民以食为天,吃饭大事,好像值得她去搏一搏的。
喻晚握了握拳,暗下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