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可说完那句话,不等裴屿回答,裴让尘苦笑两声,又道:“算了。”
算了,就算五百年前的自己真的按照如今他说的话做,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不过是个幻境而已,又不能真的让时光倒流,回到从前。
更何况……他并非没有试着在幻境里改写一切的结局。
裴让尘不是第一次拉住裴屿对他说这些话了。
可无论他在哪个时间点,找到什么样的裴屿,他都不会根据自己说的话,在可以改变一切的时间点上去做另一个选择。
于是每一次的幻境里,他都没能挽回喻晚的心。
那时候的他与五百年后的自己完全不同,对人对物谦和怀礼,有着自己行事的标准,永远守着一个无形无影、也没有意义的“规矩”。
“你走吧。”裴让尘松开了挟制裴屿的术法,转身准备离开。
“你似乎很了解我。”裴屿忽然在他身后开口。
裴让尘沉默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又说:“那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比如他这一生的结局,比如裴家落败的可能性。
裴屿却温和地笑了笑:“看来你也没那么了解我。”万事皆由因果,无论未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他都不会主动去问。
裴让尘也笑了。
日头扫过墙檐,阴影处斜偏了两分,便有一缕阳光落在他脸上。睫羽同额前发梢染上金光,给那笑容又添了许多明亮的色彩。
这一刻,他们看起来无比相似。
“走了。”裴屿对裴让尘点了点头,回身向着他刚才在的御道走去。
裴让尘正打算施法离去,寻找喻晚所在的地方,将她带离此地。却忽然感觉到前方裴屿的后心处向他发来一股强大的灵力,眨眼间就将他整个人吸了过去。
眼前一片黑雾散开后,裴让尘睁开双眼。
他还在原来的地方。
可是身上,穿着裴屿的那套白色衣服。
裴让尘举起右手,活动着五指——他竟然取代了这个幻境里的裴屿。
他进出这个幻境那么多次,都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正当裴让尘沉浸在惊愕中时,裴屿的身体忽然不再受他操控。他待在这具身躯里,却犹如被关入了一处四四方方的匣子,从高空中用一种奇妙的视角,审视着裴屿与他周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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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荒郊河边。
喻晚手里又多了一根从旁边树下捡起的柳条,正在水面上划来划去,撩出一波又一波的涟漪,当真是半刻都闲停不下来的小孩模样。
“和贞国是五百年前人界东南方十分有势力的国家,早已灭亡了。我们现在所在的,是被称为和贞古城的幻境,入口在清云山主峰的中心处。”
“就是我们刚才在的那个黑咕隆咚的山洞吗?”
墨洳颔首:“但那其实是清云派的一个禁地,清云派内外千余名弟子,大多只知道主峰中心处有一个十分凶险的秘境,轻易不可入内。”
喻晚说:“秘境?刚才阿茹姐不是还说是幻境吗?”
秘境与幻境之间的差别喻晚大体还是有些印象的。三号世界有大大小小许多秘境,内藏奇珍异宝无数,是天地灵气汇聚之处,对修士而言是绝佳的闯炼之地。
可幻境不同,它们大多是有主人的。
昔日高阶修者因一些缘故陨落,执念未消,灵魂便会附着在自己的法器上,形成幻境。
执念多由七情六欲而起,强留灵魂在人间,久而久之便可能产生怨气,擅闯幻境极有可能遇到性命危险。有些戾气太大的幻境,甚至会主动对外界的生灵出手,进行无差别攻击。
唯有实现其主人的心愿才能破解幻境,等到执念成功化去,那寄存了主人灵魂的法器便会为破局者继承。
因此哪怕幻境凶险,入境者九死一生,依旧有无数修士前赴后继地寻找幻境,赌一把看看自己是否能成为破局的幸运儿。
当今世上的幻境已经不多了,清云山中的和贞古城便是其中之一。它非常强大,存在数百年不得解,却与寻常的幻境不同,既不会主动对外部发起攻击,对走入其中的修士也十分宽容。
一代又一代的掌门尝试着去解那幻境,却都无功而返,于是支撑其存在的神品法器便一直留在山间。若是幻境的事情暴露,便可能给清云派引来无数对法器的觊觎。
因此和贞古城是清云派长老们严防死守的秘密,对外只道主峰中心有一个无比凶邪的秘境,不得长老允许,无人可以进入。
喻晚却觉得并不奇怪:“若是那幻境的主人是清云派的创始人,一切都说得通的呀。这幻境在清云山中央,除了清云弟子应是甚少有外人能进来。都是他的徒子徒孙,自然是要庇佑着些的。”
墨洳摸了摸喻晚的头,笑道:“可这位创始人在陨落的时候,是想过要将当时的整个清云派一起带走的。”
“……当我没说。”喻晚回想了下方才裴屿的模样,“看起来那样温温柔柔一个人,怎会做出这种事。长着那张脸的……该不会都是天煞孤星吧。”
这般俊俏的长相,怪可惜的。喻晚遗憾地撇了撇嘴。
“可他后来为何没做成这可怕的事?”
“谁知道呢。”墨洳回首,看着远处的皇城方向说,“许是想有人世世代代守着这幻境和幻境中的人,给他的执念一个安稳的容身之地吧。”
“都成执念了,如何安稳?”喻晚摇头,难怪清云派的掌门他们在没弄清裴让尘身份前,不敢轻举妄动,“可是……这么大个秘密,阿茹姐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藏书阁的禁区里翻到了有关这幻境的记载。”
“禁区?既然是禁区,怎么会允许姐姐去?”
“大掌门疼爱我,见我这些日子心情烦郁,便开了特例让我能随意去门派的任何地方解闷。”
“烦郁?姐姐为何……”喻晚话说到一半,突然就没了声。
还不是因为原主下毒让她折损了半数修为,落下畏寒病根导致的。
说到底,她就是那个让墨洳烦郁的罪魁祸首。
“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眼看喻晚耷拉下眼角,墨洳连忙去拉她的手,轻柔地开口。
这确实是和喻晚无关的,不仅仅是因为下毒这件事是原主做的,更因为……墨洳当初早就知道原主给她准备的吃食里有毒。
墨洳骗了喻晚。
她并非是因为在子世界重活一回掉以轻心,才遭了暗算,而是自己主动凑上去的。
墨洳知道和贞古城的存在,也从系统那里得知打开幻境的阵法图就在藏书阁中。唯独少了一个正当理由,让她可以越过清云派的门规戒律,走入用术法围锁住的禁书区。
原主的作为,恰好给了她这个机会。
只是那阵法非她一人能开,所以墨洳私下与几个关系极好,对她极其信任的师兄师姐们说,主峰中心的这个秘境里有能治她畏寒之症的灵药,她打算避开几个掌门的看护,偷潜进去取来。
他们得知墨洳的打算后,见劝阻无用,便主动提议陪她一起过来。然后……莫名其妙就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可墨洳还不能告诉喻晚,她非要来这和贞古城的真实原因。
于是她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你别多想,况且我也算是因祸得福,若这一次能破了幻境,得到裴屿的神品法器,纵使失了一身修为,我仍然能成为闻名天下的修士。”
“他的法器是什么?”
“一把剑。”墨洳说,“早年的清云派里大多都是剑修。”
喻晚点头,尽管她并不能理解墨洳的说法,或者说她不能理解情劫制造局里大部分同事的所作所为。
她们在每一个任务世界里都过得非常认真,若是出身显赫,便会努力尽到自己应尽的社会职责;若是一介平民,便会同寻常百姓那样为生计操劳,步步攀升;再若是像墨洳这样投身到修仙世家的,也就循规蹈矩地走入仙门。
她们活得太真实了,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情真意切地爱上自己的任务对象。
喻晚能理解把情感寄托在子世界里的人身上,却不能理解用子世界的虚拟身份万分努力地活一回。好像身边只有她一个人懒洋洋地混吃混喝,任务过不去了顶多从头再来,甚至连前两次出的什么任务都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这一切明明都是假的呀。
但她还是认真地对墨洳说:“阿茹姐你放心,我会帮你。”
“若是破不了幻境,会有什么后果吗?”
“没有,按照书上记载,不管在和贞古城里发生了什么,只要陪着裴屿将他割舍不下的日子重过一遍,就能出去了。”
喻晚点头:“说起来你的小跟班们呢?”
墨洳被这称呼成功逗笑:“被我抹了记忆,送走了。”
她原本就是打算利用弟子们打开幻境入口后,就在系统的帮助下叫他们失去记忆,回到门派中去的。
如今更不能让他们留下喻晚和裴让尘双双回到清云派的印象,否则一切只会变得更加麻烦。
“可这些话在方才的院子里不也一样能交代吗,为何姐姐要特地带我来这儿说?”
“这里不漂亮吗?”墨洳没有看她,静静地注视着远方的群山剪影,与天际偶然划过的飞鸟二三,“就当散散心了。”
“还行。”喻晚顺口接话,又觉得有些敷衍,便再补了一句,“挺漂亮的,我很喜欢。”
墨洳不动声色地笑了。
她当然会喜欢这里的。
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在被刺杀之后,拖着口气央求裴屿把她抱到这里,看眼朝阳再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