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行,她临陇公主想要,能有什么不行的?
飞林轩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在宫里传了个遍,辽靖帝沉思片刻,大手一挥就准了临陇意识不清时语出惊人的请求。
裴屿就这样留在了临陇病榻畔,日夜囿于飞林轩,他却终于安心了不少。
至少能时时刻刻看着她了。
裴屿的师父署令得知后沉默良久,只问了他一句:“侯爷会知道此事吗?”
裴屿躬了躬身:“已有人前去传报了,只是路程遥远,快马加鞭也须得半个多月才有回音。”
“为师一直没曾说过,其实你是我最出色的徒儿。”署令在摇曳的烛火间眯起眼,似是此后再无多以师徒相称的机会,便要努力将裴屿的模样最后看个分明,“可惜了,可惜了。”
“徒儿不孝。”裴屿对着署令离去的背影跪拜,心中却没有一丝遗憾。
行不了医有什么?他原本就志不在此。
而那个让心有抱负的丈夫避而远之的人,才是他为数不多想要紧紧攥在手里的存在。
裴屿心里这样想着,拧干手帕,小心翼翼地给临陇擦去额头的汗。
平日里他体内的灵气还算充盈,却熬不住没日没夜去压制临陇的高烧。于是她身体一阵好,一阵坏,可嘴唇上让人不安的乌紫色到底褪去了些,也逐渐睡得更安稳了。
“殿下,”趁着侍女们换水的功夫,裴屿轻声说,“无论多久,我都在。”
临陇给不了他任何回应,连带着她体内的喻晚都失了声。
她在角落里缩成一个球,把头深深埋在手臂中,不敢抬头去看烛火下裴屿深情的眼。
尽管某种程度上来说,裴屿凝望的人并不算她。
“这假十七号,害死人了。”喻晚闷闷不乐道,“裴屿也是,这么容易就对别人情根深种的吗?他就这样去修仙,道心不稳啊,难怪会陨落。”
她总以为自己在看裴屿和临陇一事上十分清醒,可从临陇生病以来,她的情绪似乎被感染得愈发厉害,整个人被浸在浓郁的苦闷之中,胸口始终堵着一口气,说不上有多么的窒息。
“都是这个假系统的错。”喻晚咬牙切齿,“蒙骗我这样久……我一定要弄明白这里头有什么猫腻。”
临陇的病并非寻不到来处,这其实是假十七号对她攻略质子芾进度迟迟不动的惩罚,御医们不管多么见多识广,自然对来自主世界的操控无计可施。
这件事真要说起来,临陇自己也要付一部分责任。
早在几日之前,假十七号就已经提醒过她攻略任务对象的进度。
那时临陇摆了摆手:“不着急,我寻人留意着他呢,才刚学会和贞官话从学堂里出来,我这时候迫不及待把人找来也太突兀了,有机会再说吧。”
这当然是她敷衍系统的话,有没有机会,总归是她这个情劫说了算的。
“任务拖延的时间太长,我作为系统是要给予你惩罚的。”
临陇表示嗤之以鼻。
吓唬谁呢?分配给情劫管理局的系统权限几乎是主世界中最少的,没什么金手指,也起不到决定性作用,顶多帮助他们员工普及一下任务世界背景知识,理理人际关系,减少ooc现象发生,偶尔员工在违法的边缘试探的时候出声提醒一下合规条例,最后生成报告传送回制造局进行绩效评定。
惩罚?没听说过。
所以她压根没把假十七号说的“惩罚”放在心上。
没想到系统说干就干,没过多久就让临陇见识了它的能力。
“该给的警告我给过了,是你自己不信。”假十七号冷眼看着临陇日渐虚弱下来,“我和别的系统不一样,你最好给我安分一些。”
临陇却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当时你让我控制体重,是不是如果我没答应下来,你也会有别的办法达到目的?”
假十七号没有说话,默认下来。
“我知道了。”临陇点头,“可我还是坚持先前的说法,我没有在刻意拖延任务进度,现在真不是与质子芾相遇的最好时机。”
明明系统没有具体的形象,可说完这句话,临陇却觉得有一个视线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
极其的嘲讽与不屑。
假十七号仍然没对临陇的话做出任何回应,他似乎有的是耐心,想等着临陇撑到精神崩溃的临界点,然后率先低下她逞强的头颅。
可它等啊等啊,还是没等来临陇的知难而退。
“情劫管理局里就属你最懒散,想不到脾气还挺犟。”假十七号的语气不似先前尖锐,可说的话依旧不太好听。
彼时临陇已经烧了大半个月,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被裴屿喂回去的几斤肉早被病气磨了干净,整个人像是深秋枝头上最后一片枯叶,随时准备在风中摇摇欲坠。
她的神识状态十分模糊,好一会儿才听明白系统的话,声音也不似先前那样强硬有力。
“懒散和犟……也不冲突吧。”临陇说,“我没做错什么事……我会好好……完成任务的。”
假十七号沉默了一阵,忽然让步道:“你想继续等时机也行,找个理由把裴屿送走,我就停止对你的惩罚。”
“为什么?”临陇的声音忽然响了些。
“不为什么,我就是不喜欢他,不想他待在这里。”假十七号语气平淡地说,“而且他影响到你做任务了,驱赶无关人员本来就是我们系统的责任。如果你不动手,我就要用自己的方法解决了。”
临陇的意识算不得清醒,没法去深究系统那话背后隐藏的威胁,只大约听明白了假十七号是想要裴屿走的字面意思。
他怎么就影响到她了?怎么就是无关人员了?
可是接连多日的生病状态,将临陇的委屈累积到了一个不得不宣泄的高度,于是她顾不得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试图去和系统讲大道理,而是直接把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可我想要他陪我啊。我只是想裴屿多陪我一小会儿,这也不行吗?”
“不行。”假十七号无情地回答,它分神看了眼因为临陇意识模糊操纵躯体说出的话导致身边人发生的混乱,语气更是冷了下来,“执迷不悟,你还是继续烧着吧。”
然后临陇就彻底陷入了昏迷。
她再次醒来又是七八日之后,睁开眼就觉得身体和神识都没有那么难受了。
临陇还以为系统破天荒地好心了一回,过了会儿才发现她能有这么一阵阵的舒服时光,全是因为裴屿自学成才地把灵力打入到她的身体里。
“果然是我看中的人,真是个修炼天才。”她佯装仍在昏睡中,心想,“我就买定你这支股了,加油早日飞升,我在主世界等你。”
坐在床畔的裴屿用力眨了眨眼。
他方才按照惯例把灵气输送入临陇体内的时候,似乎感知到了另一股灵气的存在。可那股异样一闪而过,还没等他回神抓住它的踪迹,便已经消失不见。
裴屿还以为是自己太过劳累,出现了幻觉。
“殿下,您该醒过来了。”裴屿的嗓音中有着疲惫到极致的沙哑,他一边说着,一边取来床头的一个瓷瓶。
临陇正感到有些困惑,就见裴屿托起她的一只手,将那瓷瓶里的凝露抹在手心与手背上,然后在几个穴位上不轻不重地摁了起来。
真舒服啊,临陇感叹道。
若不是生了病,还享受不到裴医丞这样的按摩服务呢。
与此同时,临陇还闻到了一股清幽的芍药香味。
是那瓷瓶里飘出来的?似乎也不尽然,那香味若隐若现,包裹着她全身,让人心旷神怡。
临陇心想,大约是哪个细心的侍女,病中也不忘给她擦护肤品,伺候得挺周全的。若是她还有机会痊愈起身,得问个清楚,多给些赏赐才行。
至于裴屿……
临陇犯了难。
他才是照顾她照顾得最用心、付出最多的人,可是她还能为他做什么呢?
想个法子把他送出宫吧,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去求仙问道了。
裴屿不知临陇心中正替他仔细筹谋着将来,小心翼翼将她另一只手托起,继续按摩起穴位。
“真的该醒过来了。”他再重复了一遍先前所言,话语间的气音更重了些,“臣答应殿下一个月内让那芍药开花的。”
“芍药如期开了,您再不醒,花又要谢了。”
临陇怔然,一瞬间如堕烟海。
很久以后,她轻轻唤了一声:“十七号。”
“在。”假十七号悠闲地应了一声,“想开了?”
“想开了。”临陇说。
她确实对裴屿有不一样的感觉,至于这里面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玩兴,她自己也还说不清楚。
她有无尽绵长的时间去琢磨里头的区别,可裴屿没有。
他的年岁明明那么珍贵,却把心意糅杂在言行举止间,捧到了她这个错误的人面前。
“糊涂啊。”临陇感慨,却不知这糊涂二字说的是她自己,还是裴屿。
她又说:“等我醒来就去问父王把质子芾讨来,裴屿这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回假十七号答应得十分爽利。
于是第二日,临陇的烧就退了干净。
裴屿一直看着她到后半夜才离去,天亮了没多久又来探脉,眼下的青色难以遮掩,也不知回去的这几个时辰里他是在合眼小憩,还是又翻阅了一夜典籍。
以至于他看着苏醒的临陇,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殿下?”裴屿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轻声喊了一句。
临陇轻笑:“我现在特别不想听你喊我殿下。”
裴屿睁大眼睛,颤抖着手去握她的腕部。
临陇轻轻挣脱他的束缚:“其实我是有小名的,只悄悄说给你一个人听噢。”
“公主的闺名臣等怎可……”
“夜晚的晚。”临陇打断了裴屿焦急的回话,“裴屿,你叫我一声晚晚吧。”
这一句话如瓦釜雷鸣,在喻晚的脑海中炸了开来。
晚晚。
所以在这一刻之前,裴屿都不知道临陇公主的名字叫晚晚。
那之前在飞林轩院中喊着“晚晚”二字,阴差阳错吻上她额头、祝她好梦的人,能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