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落英缤纷现故人【三】

翌日,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梦幻且瑰丽,橘红与金色交织缠绕于云层之间,为整片天空笼上一抹奇异的色彩。

白宁起床简单梳洗后,顺带给外门长老传了封信,信中简略告知自己昨日望月峰山脚的所见,末尾处才提及收聂梵为徒之事。

毕竟是收徒,与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

长老的回信也很快,大抵意思是她愿意便好,旁的一切不必忧心。

白宁收到回信大致瞥了瞥,将回信放在梨花木小案上,信笺须臾便化作灰烬。

聂梵醒来时,白宁正在画堂中绘丹青,庭院里昨日的衣裳已被洗过,正在庭院里晾着,水滴自湿漉漉的衣角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醒了?”白宁在宣纸上落下一笔,头也没抬,“你右手边的厨房里有米粥,灶台大锅里蒸了包子,去吃吧。”

白宁今日换了身鹅黄色桂枝探月裙,长发轻轻挽起,鬓角两侧梳成细辫搭在鬓角,耳畔缀着秋桂形的流苏耳饰。

今日阳光极好,她在古朴画堂中手执狼毫,垂眸看画,时不时的落笔,衣衫温柔,眉眼也温柔。

远远望去,恍若书生笔下的仕女画,细腻文雅,卓然出尘。

聂梵怔怔的看着,良久,才挪开了视线。

他的师父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一颦一笑自成风景,夹杂着点点清冽疏离,宛如雪中青梅,又似窗前月光,美则美矣,却叫人不可捕捉靠近。

聂梵低着头走进小厨房,只见里头锅碗瓢盆样样齐全,葱姜蒜肉安置妥当,一时竟与人间的厨房并无两样。

他小步走到灶台边,掀开大锅,只见水汽氤氲,浓郁雪菜的香就着面粉香扑鼻而来。

他挥手扇了扇水汽,低头看见里面摆着的包子,大肚滚圆,颜色洁白,单是瞧着便叫人食欲大增。

与此同时,一旁瓦罐里的红枣甜粥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文火细腻,米香夹杂着包子香溢满整个屋子。

聂梵站在灶台前,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

这些……都是师父的手艺?

聂梵看着咕嘟咕嘟冒热气的米粥和包子,怎么都无法将这些,同庭院中垂眸作画的卓然身影联系在一起。

他以为,白宁的那双手,应当是用来执剑斩邪魔的,揉面煮粥这些俗事,似乎与她并没有什么干系。

正巧,此时白宁也进了小厨房。

厨房生了火,白宁原是担心少年在厨房被烫到,特意放下狼毫过来,谁知刚进小厨房,见着聂梵在灶台边傻愣愣的站着,半天没有动静。

“怎么了?”白宁见他未动,以为早饭不合他胃口,顿了顿,道:“不合胃口吗?”

聂梵闻言忙摇头,道:“不、不是……”他看着包子,动了动手指,想到昨日自己大言不惭说要照顾白宁,有些羞赧道:“只是没想到,您的手艺如此好,倒是叫徒儿,有些惭愧了。”

原来是想起昨日她恐吓他的那些话了。

白宁一时失笑,道:“昨日不过是吓吓你罢,你一个小孩子,还能真让你做些什么不成?”

这般说着,白宁到灶台边替他盛了碗粥,又取过一个瓷盘夹上几个包子,将一碗一碟放进托盘,领他到院中的老槐树下。

如今是秋日,花残叶落,槐树只剩下干枯的树枝与几片枯叶孤零零挂在上头,然树下的石桌石凳却很是干净。

“便在这儿吃吧。”白宁替他布好碗筷,又去厨房腌菜罐子里取了些腌菜,满满当当的摆在他面前,温温和和道:

“你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在我这儿,可不许饿瘦了。”

说到最后几句时,她浅浅笑了笑,眉眼间有几分鲜活。

许是聂梵年纪小的缘故,白宁虽知他往后命运,心下也并未有多顾虑。

他瞧着只像个懵懂的羔羊,难辨善恶,白宁总觉得,日后若是好好引导,他倒也未必会坠入魔道。

聂梵跟着她来到院里,石桌上菜肴热气腾腾,白宁敛眉为他布菜,眉眼温柔,声音也温柔。

他站在那儿,良久,抬眸看向对面的白宁,心头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般,酸疼的厉害。

他已经……很久没被人这样温柔的对待过了。

“谢、谢谢师父。”

他说这话时声音有些低,翻腾的热气氤氲了眼睛,他看她时眼睛极亮,像是藏了些许湿意。

这小孩儿……

白宁见状微愣,一时摸不着头脑,问他:“怎么了?”

怎么好像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聂梵轻轻摇头,没说什么。

聂梵舀了一口甜粥,送进嘴里,甜意丝丝缕缕自舌尖沁入心底,米粒软糯入口即化。

聂梵眼眶一时有些红,低头咬了口包子,狠狠的,像是要把眼泪憋回去。

白宁见他狼吞虎咽,以为他是饿坏了。

仔细想想倒也是这样,白宁记得在神使手中的话本子里看过,聂梵在清净派的这些年过得很不好,资质不高,也没有双亲在侧,被同门排挤,时常吃不上饭。

若不是白晞晞时常接济着,怕是早就饿死在弟子峰。

思及此处,白宁轻轻叹了口气。

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白宁自厨房打了一小杯水过来,放在石桌上,“慢些吃,喝口水,莫要噎着了。”

聂梵点头,接过水一饮而尽。

如今正是清晨,风和日丽,老槐树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相对而坐,女子温柔眉眼如画,少年低着头狼吞虎咽,光斑细碎落在两人身上,浅淡又温馨。

白俞刚一进院门,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于是他皱了皱眉,对白宁说的第一句话是:“这小孩儿怎么还没走。”

大煞风景。

白宁不想搭理他。

聂梵动作一滞,有些尴尬。

“不会真是你在外头生的吧。”白俞挑眉,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季言知道吗。”

白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刚收的徒弟。”

“徒弟?”白俞特意多瞧了几眼聂梵,对白宁道:“我瞧这小孩儿……根骨不咋的,你收他做什么。”

聂梵闻言霎时红了脸。

白俞此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白宁忍无可忍,指节轻扣石桌:“早饭在厨房,拿了快滚。”

眼看白宁要翻脸,白俞也是个识趣的,小跑着去厨房,自灵器中拿出一个食盒,轻车熟路的将瓦罐里的甜粥往食盒里倒了个干净,末了还不忘装两个包子走。

“阿宁你这包子做的真是越来越好了。”白俞装好东西出来,嘴里叼着一个包子,囫囵道:“颇得娘亲真传。”

白宁抿了抿唇,懒得搭理他。

白俞左右脸皮厚,倒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的往外走。

直到白俞彻底出了院子,聂梵才堪堪开口,说出心头困惑:“不是说,修士达金丹期后便可辟食五谷吗?大、师伯……怎的还吃东西。”

聂梵一时口误,张嘴就想喊大师兄,废了好大功夫才理出如今的辈分。

白宁笑了笑,温声解释道,“师兄与我皆是跟着娘亲长大的,我们娘亲素爱凡人的衣食住行,虽已达辟谷之境但不舍人间美味,是故我们也受她熏陶,未曾戒了五谷杂粮。”

白宁的娘亲,亦是清净派的掌门夫人。

聂梵听说过,掌门夫人心怀人间,常年游历四海。

“可是我听师兄师姐们说,人间五谷带有尘世俗气,口腹之欲会污染修士的至纯心境。”聂梵弱弱道:“我们若想修得正果,须得远离尘世俗气,修清静卓然之气。”

看白宁在一旁夹了撮腌菜吃,抿了抿唇,津津有味。他顿了顿,愈发没有底气:“师父以为……是这样吗。”

谁能知道,整个清净派修为最高的素晖尊者,私下里竟然没有辟谷。

白宁放下银筷,笑笑,道:“是也不是。”

少年顿了顿,瞧着她,等着下话。

正好借这契机将他往修炼正道上拉一拉,白宁颇为耐心道:“只要道心坚定,口腹之欲也好,男女之情也罢,不过是过眼云烟,拦不住修士的澄澈之心。”

“那既然如此。”少年讷讷道:“凡人与修士,到底有何区别。”

在外门弟子眼中,凡人与修士的最大区别便是在是否辟食上。

外门弟子之所以称之为外门,一大原因是他们都是群未能辟谷的小孩子。

白宁顿了顿,想到话本子聂梵修道十余年始终未能辟谷,一度成为心结。

她摇头叹了口气,道:“其实说到底修士与凡人并无不同,都是集天地灵气而生,有七情六欲皆是正常,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纵使凡人与修士真有不同,也绝不是在是否辟谷这个问题上。

修士借由天地灵气修炼,相比较与凡人,多了几分通天达意的能力,这种能力会随着修士境界的提升而愈发强大。

譬如白宁本人,突破化神期,有了窥探天机的机会,这才有机缘自神使手中看到自己未来的命运。

聂梵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有些脸红,道:“七情六欲皆是正常,那……”

那他是不是可以正大光明的说,他喜欢师父做的东西?

说到最后聂梵已然没了声音,白宁看他模样,以为他想到了白晞晞。

白宁轻轻给了他一个爆栗,“你们这些外门小孩儿,都才多大呢。”白宁没好气道:“正值年少,当好好修行,脑子里都装的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如何能参悟天理,感悟天地?”

聂梵吃了痛,捂着微红的脑门,有些不明所以,闷闷道:“不是您说……不影响吗。”

“那也得你们长大了才行。”白宁义正言辞,“还是小屁孩儿呢,不许想东想西。”

长大了才行?

聂梵扁了扁嘴,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颇为乖巧的点了点头。

两人刚刚结束完这个话题,头上的老槐树忽然无风自动,白宁下意识抬头,刹那间,原本仅剩几片残叶的槐树有如枯木逢春,瞬间开满了花。

此时,素色花瓣纷纷扬扬的落下,宛如一场盛大的花瓣雨,槐花的清香窜入鼻翼,树上枝叶繁密处,渐渐显现一个人影。

白宁停顿了良久,才认出树上坐了一人,也不知到底在那儿出现了多久,现如今正满眼笑意的看着她。

白宁一时红脸,讷讷开口唤他。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有请小魔帝一生之敌,闪亮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