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就很要命
青鸾剑越过结界,彻底离开清净派的地界,二人脚下的秀美山川慢慢变作平原,长风四起,芳草连天。
清净派外,是一片草原。
白宁暗自运转修为,灵力慢慢往掌心凝聚。
这里远离清净派,少有人烟,风景秀丽,聂梵死在这里,不算委屈。
白宁修道多年,大是大非早已分的无比清晰,虽然这几日相处,她对聂梵确已生出几分感情。
可是……他是为成魔而生的魔神。
身怀魔界顶尖的灵根,体内还有随时可能觉醒的魔神血脉,聂梵注定一生陷于绝望,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一切还没开始之前,扫除这个未知的危险。
“师父。”聂梵忽的开口唤她,白宁一顿,下意识收回灵力。
——她私心里不愿让他知道自己的杀心,她明白聂梵对自己的依赖,若是知道了这些,他恐怕会受不了。
他的前生已然痛苦,最后的时光,也该带着美好的梦境走完。
“嗯?”她整理情绪,低声应他。
聂梵低头注视脚下辽阔的草原,如今他们御剑飞行极高,脚下万物都小如弹丸,湖泊宛如一颗蓝绿色玛瑙镶嵌在青草色绒毯上,日色渐起,玛瑙熠熠生辉。
他离开了清净派,拜了很强大的仙者作为师父,他本该高兴才是。
可不知为何,如今看着脚下变换的风景,天大地大,他一时有些迷茫。
他低低开口,有些颓然,“您说,我以后真的能成为像您这样的大英雄吗。”
白宁顿了下,没说话。
身负绝佳的魔功灵根,体内还藏有魔神血脉。他不为祸苍生便已是造福天下,何谈其他。
在大多数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聂梵许是明白了些什么,良久,闭上了眼睛,“我知道,凭我的资质,此生都不会有机会成为英雄,师父是可怜我,这才勉强收我为徒。”
他说这些时声音浅淡,像是碧波上的浮萍,四处漂泊,孤苦伶仃。
白宁垂下眸子,心口仿佛被细针密密麻麻的扎着,汩汩鲜血缓慢流出。
她有些舍不得。
她突然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带他去斜雨竹林,路上遇见白俞,她气恼的同他说,日后不能学白俞那样不成器。
他很乖的点头,他说,“我以后要成为像尊者一样的大英雄。”
他说这话时很认真,目光灼灼,里面藏满骄阳般的信念。
后来他说要拜她为师,红着脸,腼腆的说:“我想拜您为师,往后,成为尊者这般厉害的人,能保护……别人。”
少年眼神依旧诚恳,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她,有些怯懦,却又满怀希翼。
他……从未想过伤害任何人。
白宁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将她自己吓了一跳。
她知道,她对这个孩子,有了怜悯。
这很要命。
白宁侧头看他,聂梵如今正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要死去。
白宁的指尖微微颤了颤,良久,她发现自己蓄不起来灵力。
她在下意识的抗拒杀了他这件事,好像内心有另一个声音,在低低质问。
——他既什么都没做,那便算不得邪魔,你又凭什么代表正道,决定他的生死?
神使手中枯燥单薄的话本,叙述的却是他绝望的一生。
白宁顿了顿,她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翡翠镯子。
她想起离开神宫时,神使将镯子放在她手中,对她说:
“你既有缘得知一切,想来亦有机缘改变命运。拿着它,必要时,你可凭它与天道做一次交易。”
白宁敛眉,良久,她突然有个无比疯狂的想法。
话本的主角是聂梵,他才是这个世界运行的中心,如果她能彻底改变他……
“聂梵。”她突然开口,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
聂梵侧头看她,有些迷茫。
“如果……”白宁看着他,顿了顿,“我是说如果,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成为一个凡人吗。”
不再望着仙途,安心成为一个普通人。
她屏住呼吸,有些小心翼翼,“你……会愿意吗?”
也许这是他的第二条路,永远成为一个凡人,成为一个和世间大多数人一样的普通人,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她看着他,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聂梵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白宁担心自己过度的关注给他压力,于是移开了眸子,宽慰他:“当然,如果你不愿意……”
“我愿意。”
白宁楞了一下,侧头对上他澄澈的眸光。
聂梵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但他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云雾在身后飞快后退,人间在脚下纷呈变换,少年望着她,用很认真的眼神,一字一句的开口:
“我的确很想成为一个厉害的修士。”
他说:“可是如果这会让师父很为难或者很辛苦的话,我愿意当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聂梵知道自己的资质不好,哪怕是师父全力帮他,能做的也极为有限。
凡人就是凡人,修士就是修士。
他已经过了这么些年,很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资质。他不想看到她为自己忧心。
白宁待他很好,很温暖,像他小时候夜半醒来后,一抬眼就能看到的月亮。
既然是月亮,就该挂在天上,供世人敬仰,而不是被他这个资质平庸的徒弟拖累,四处奔波,劳心费神。
聂梵有些沮丧,但他还是没说什么:“只要能在师父身边跟着,哪怕一辈子不修仙,也是很好的。”
聂梵勾了勾唇,试图挤出点笑意,可他太勉强,只挤出了一点泪花。
他心里很难过。
那些带他入门派的人曾给了他希望,让他以为自己能踏上仙途,而如今,这点希望又被她亲手捏碎。
他重新跌落人间,过去的一切只是一场空欢喜。
白宁有些想摸摸他的脸颊,告诉他,没事的,以后一切有师父在。
可聂梵骨子里倔强,不愿让人看到他的脆弱。
于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感怀丢在心里。
“算了,不能再说这些难过的事情了。”
她笑了笑,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似的,“咱们都快出南国地界了,还没决定去哪儿呢。”
南国过了便是中原。
话落,她问聂梵:“人间可漂亮了,有大漠孤烟,古城烟火,有小桥流水,还有桃花灼灼,各时各地都有各自的漂亮,你想去看哪个?”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聂梵愣了愣,被她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他顿了顿,有些茫然:“师父说的这些,我……都没听说。”
“那我们就都去看看。”白宁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用他最熟悉的那种温柔的声音说,“我们的时间还多着呢。”
聂梵顿了顿,他听到她极其自然的说了声——“我们”。
角落处的手紧紧握住,又轻轻放下,他低头,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我们。
像是一支细小的藤蔓在春光里悄悄探上窗台,屋子里一片漆黑,可小藤蔓却带着满身的春意,将春光带进了屋子。
从此灰白的生活因这一缕春色瞬间变得鲜活,脚下的万事万物都因此染上了颜色。
他在黑暗里看到了藤蔓,也看到满帘春光。
他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控制住心头的雀跃,他抬头看她,重重的点头:
“嗯!”
他从未如此期望未来的每一分钟,仿佛就此与过去道了别,未来的每一天,都是属于新的一页。
纠结到最后,白宁决心先带聂梵去一趟西域骆城,一则因那儿有一个连通魔界与人间的封印,她每年都会去查看一番。
二则是因她知晓那儿有位避世修行五百年的仙尊,是娘亲的故友,研究魔道颇为深刻,白宁想去问一问,看聂梵身体里的太过招摇的暗灵根可否有法子藏起来。
如今时节,正是西域天气最好的时候,因着聂梵尚还年幼,承受不了过长时间的御剑,于是白宁便也不曾着急,一路上走走停停,日落时带着聂梵落在西域边陲的一个小县城附近。
今日恰好是小县城赶集的日子,里头聚集了来自附近村庄的不少人,夜市灯笼亮起连成一条灯河,瞧着颇为热闹。
白宁带着聂梵走在街上,耳边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