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凭什么

长夜无风,屋檐边的八角宫灯照亮一方,屋檐边,两人的影子被拉的极长。

灯光落在文酒侧脸上,褪去了平日里的易容幻术。

如今的她,长发束起,眉目英气,依稀能窥见年幼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侠女影子。

黑色绸缎遮住了她的眼,可他却似乎能透过绸缎,看到她宛如明珠般熠熠生辉的眸子。

复商引喉结微动,以指腹摩挲她的脸颊。

文酒恍若触了电一般的避开,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

“我们不该有交集。”她开口,声音很小,对他开口,也像是对自己说:“你是魔修,我是沉音宗守印弟子。”

正邪之分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她不会放纵自己爱上一个魔修,哪怕爱上了,仅存的理智也不会纵容她继续沉溺。

他是魔修。

她修的道,是要以护天地安宁为己任,怎可被儿女之情蛊惑,与魔修结为道侣?

自古正邪不两立。

复商引的手悬在半空,没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质问她,凭什么。

明明是她先来招惹,扬言非他不嫁,而等到他动了心,她却又拿所谓的正邪之分来躲避。

凭什么。

复商引一把将文酒拉回怀里,右手附上她的后脑,将她狠狠往怀里摁。

“如果我非要说可能呢。”复商引用最平静的语气说:“你会怎么做,再刺我一刀?”

文酒手指颤了下,没说话。

她被他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时隔多年,这是两人少有的一次靠近。

文酒轻轻攥了下他的衣角,然后又松开,周而复始。

“不会了。”挣扎了良久,她轻轻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现在伤不了你。”

如今的复商引,不再是当初那个拿着玉如意来与她提亲的公子。

在后来那段不得见面的日子里,他成为了西之魔君,她听过他的名。

炼虚境魔修,可以孤身一人以一敌三,打败前任西之魔君,统御魔界之西。

她没想过当初那个被她堵在树下怎么都出不去的少年,后来会成为一方魔君。

如果早知道,她不会去招惹他。

复商引恨她恨得牙痒痒,可当她轻轻说“不会了”之后,复商引满腔愤懑忽然就哑了火。

这是文酒难得的安静时刻。

她伏在他胸口,安安静静的侧着脸,像是在听他的心跳,也像是依偎在她怀里。

乖巧的不像话。

无论虚情或是假意,她总是有办法让他的谋划溃不成军。

“跟我回魔界。”复商引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心软,强横道,“否则今日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他硬着声音同她摆清干系。

文酒有她的执着,复商引亦有自己的使命。

他不可能为一个狠狠拒绝过自己的女人舍弃大局,文酒今日若是不随他走,日后再相见,便是彻底的敌对。

文酒明白这个道理。

今日复商引能有办法来到骆城,来日定会有更多的魔修抵达这里。

若他们的目标是骆城封印,那此番仙魔之间必然会有一场大战。

文酒没有犹豫,推了下他,然后摇头。

“我会守在这里。”文酒说,“骆城封印,护山大阵,我都会好好守着。”

她没用多少时间就做出抉择。

毫不犹豫。

“我是修士。”她道,“修士应当为守护天下生灵而死,哪怕今日你当真要杀我,我也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文酒忽然明白,自己昨日为何会尽心尽责帮白宁封印聂梵体内的灵根。

哪怕她一点也不赞成白宁把自己置身险境的做法。

因为白宁骨子里和她一样,只要认定执着的东西,哪怕为此付出一切绝不动摇。

执拗到显得有些愚笨。

复商引对她的答复并不觉得意外。

她执拗至极,不达目的不罢休。

西之魔君难得有些无力。

文酒永远都有让他溃不成军的能力。

有恃无恐,不过如此。

这厢文酒忽然想到白宁,愣了下,发觉有些不对劲。

依照前府的境况,白宁不可能察觉不到此处异样,以她的性格应当会闻讯来此,可如今……

前府始终没见她踪影。

文酒用力试图推开复商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白宁在哪里。”

前府与后院不过几步路,白宁迟迟未来,定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文酒开始有些着急:“你放开我。”

复商引没动,依旧将她揽在怀里。

“你放手——”

“她不会有危险。”复商引将头埋在她的肩窝,良久,慢慢道:“我命人拖住她,我……”

他从未与人解释过什么,可如今面对文酒,却是勉强道:“我没伤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这是实话。

文酒身边倒地的修士,大都陷入昏睡,并无性命之忧。

普通魔族都不会如此心慈手软,更遑论一方魔君。

文酒平静了一下,抿唇:“多谢。”

无论复商引为何目的,如今确然不曾杀一人,该有的谢意她不会吝啬。

可当务之急——

“我要去寻阿宁。”

没看到人她始终放不下心,她挣扎了一下:“你若是再不把压制我修为的魔器收回,我便强行冲破它。”

强行冲破会对本源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不到万不得已,寻常修士不会动用。

文酒初初察觉时便有此意,可后来发觉来者时复商引……

她便打消了使用的念头。

她知道,复商引不会伤她。

复商引一怔,他没想到文酒能察觉到魔器的存在。

“你不必赶去。”复商引按捺下心中思绪,抿唇,道:“如今她应正入修罗境,此境隔绝外世,你纵使去了,也不会有办法。”

文酒依旧被他摁在怀里,挣脱不得。

“你放开我——”

“多留一会儿。”复商引忽然开口,声音微低:

“下次见面,我们便是敌人。”

文酒微顿,一时没有回话。

幻境里,云销雨霁,零零星星散落不少碎布,烟青色道袍早已不知被撕成什么样子,白宁睁开眼,四肢百骸传来撕裂般的疼。

她撑着身子勉强坐起,身上不着一缕,不知名处传来灼热的痛意。

像是在提醒她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宁咬着牙拿过残破的衣物遮蔽身子,双手紧握成拳,指节被捏的发白。

聂梵在不远处随意坐着,衣衫工整,不经意扫过未被遮住的春色,戏谑一笑:“神女的身子,果然比那些魔修轻软些。”

白宁蓦的侧头看他,眸中已有一缕杀意。

她本就眉眼冷冽,如今盛怒之下,眉宇间已然有了冰雪一般的寒意。

像是随时都要冲过来将他撕碎。

聂梵嗤笑一声:“屈辱是吗。”他缓步走到她面前,眸中已有疯狂之意。

俯身捏住她小巧的下巴,他的力道极大,仿佛能捏碎她的骨。

“你要知道,这些都是你那好兄长曾对晞晞所做。”他勾唇笑了下,眼中闪过一丝畅快:“我不过是偿还给你罢了,如今他缩在念娇峰不敢露面,你这个当妹妹的,自然要替他——”

白宁气急,呼吸有些急促,此时也顾忌不了那么多,她一掌拍开捏住自己下巴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巴掌打向聂梵。

“啪——”

清脆的耳光声。

白宁胸口急促起伏,眼尾泛红,可眸光依旧恶狠狠盯着聂梵:

“无耻之徒。”

聂梵右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形成巴掌印,他触了触火辣辣的伤口,笑了下,眼神却是阴森无比。

“到底是天生灵骨的神女。”他舔了下后槽牙,拇指擦去嘴角的血迹,额间堕魔印记愈发邪气,“方才还精疲力尽,如今不过片刻便恢复了力气。”

他有意提起方才。

白宁深吸一口气,她到底是个女子,经历这等屈辱,眼泪不自觉的便往眼眶聚集。

她努力憋住自己的不断试图溢出眼泪。

脑海里只有一句话,不能服输,不能流露弱态。

他就是个疯子,她不能认输。

“堂堂魔帝,折磨人就只有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她忍住眼泪,眉眼间尽是挑衅:“还以为有什么新奇招数,不过如此。”

聂梵神色一沉,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好一个不过如此。”他黑眸幽深,不知想到什么,右手成爪,掌心紫黑之气不断聚集。

被夜明珠照亮的大殿之中,聂梵森然一笑,“神女阁下如此有骨气,不知若是没了灵骨,是否还有现下的气概?”

紫黑之气不断翻腾变大,仿佛随时都能吞噬她。

白宁呼吸一滞,按捺住身体本能的怯意。

她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

她从一开始便抱了必死的决心。

仙魔之战还在继续,修真界各仙门历经几次屠杀已然有了退却之意,如今她又被俘于此,清净派必然士气大减。

再这样下去,仙门不攻自破。

她很清楚,她背负着修真界的希望,她不能退缩。

正道修士的最好归宿是战死沙场,凭借她在修真界的声望,一朝身死,或许能激励不少修士重新燃起战意。

只要有战意,修真界就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心意已定,白宁松开拳头,对上男子的眼眸,轻蔑一笑:

“魔族卑劣,自然不知仙者气概。”

“你——”

话音未落,紫黑之气直直向她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