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玉面唵,馒头!”
“约活虾米来!”
“卖小鸭子来!”
上京南门大街一派热闹富庶之景,货郎们沿街而立,叫卖声不绝于耳,福云酒家二楼也依旧清晰可闻。
姜云静坐在雅间的窗边,身后桌上摆着几道精致菜肴。
见菜没怎么动,青棠也跟着走到窗边。
“小姐为何不去御街?会仙楼的酒菜可比这里好多了,你不是最爱吃那儿的清炖羊吗?”
“南门大街热闹,适合看戏。”
“小姐今日还要看戏?”
姜云静微微一笑,并不解释,目光依旧投向窗外。
“口琴,卖口琴来!”
一位包着褐色头巾的货郎立在対街,身旁放着个平肩单车。
“怎么还有单卖口琴的?”
“明面上口琴,暗地里卖的是骰子、纸牌。”
青棠眼睛睁圆了几分,凑近仔细瞧了瞧,果见那货郎与人交接时有些遮遮掩掩。
“要是被官差们发现了岂不糟糕?”
“既然敢卖,自然就是有些门路。南门大街这边赌坊最多,也不差这么个小小货郎。”
青棠似懂非懂点点头,转念又疑道:“小姐几年不在京中,怎么对这些知道的这般清楚?”
“你忘了?”姜云静回头睨一眼青棠,“京中可是每月都有来信的。”
这样一说,青棠倒想起来了,只不过她本以为那是府中寄来的,还觉得老爷记挂着小姐呢,看样子不是。
可小姐为何刚回来就要兴冲冲地跑到这南门大街上来看货郎?
难不成,是看上了那货郎?虽说那人长得倒是还算清秀,可……
青棠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个吓人的想法甩开。
最近为着小姐的亲事,她真是有些疯魔了。
然而若是仔细瞧,青棠便会发现姜云静的目光并未看着那些货郎,而是一直盯着对面一家当铺。
当铺门面并不起眼,只挂着一块漆木牌匾,写着“玉芳斋”三个字。
此地赌坊多,当铺也多,赌红了眼的人纵是输得口袋空空也很难甘心收手,为了筹钱翻盘要么借要么当,可前者慢后者快,家里值钱不值钱的物件都能被拿到当铺的柜台上让老板掂一掂分量。
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有一位头戴软帽的矮胖男子走了进去,他肩上垮着个青布包袱,进门前还小心翼翼地朝街上看了两眼。
姜云静眼中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自窗边转过身来。
“叫小二来结账吧。”
玉芳斋的柜台上,一块青布摊开,上面搁着五六根金钗并两只青玉手镯,袁老板眼尖,瞧了两眼便知道样式和成色都是上好的。
“袁老板,这次带来的可不是一般货啊,别想拿点碎银子打发我。”
矮胖男子面上带着笑,语气却透出股强硬。
袁老板轻轻拿起一只青玉手镯,在光下左右来回瞧了好半会儿。
“周管事哪次带来的东西不是顶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
袁老板把那只玉镯放回原位,往前推了推,苦笑一声:“小店不过小本生意,库里宝贝多,可也要有人买。您一次拿来这么多,我这一时也没那么多银子收。”
“还有人嫌生意多?”周管事轻嗤一声,不耐烦道:“那能收多少?”
思量片刻,袁老板从青布上捡出两只金簪。
“袁老板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周管事冷笑道,“谁不知道在这南门大街的当铺行里,您家要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袁老板讪讪一笑:“周管事抬举了。不过店里现在确实没钱,收不了。”
“没钱?这翻手就能赚几倍的生意,钱去哪了?”
“钱来我这儿了。”
周管事话音一落,身后忽然响起个声音。
他扭头望过去,只见一位身量清丽的女子正跨进门来。
等女子走近后,周管事瞧着那模样似有几分熟悉,打量片刻脸色忽地一变:“大……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姜云静不答反问:“那周管事又怎么会在这儿呢?是姜家给你的月钱不够吗?”
此话一出,周管事神情顿时有几分紧张,迟疑着想着该说些什么来搪塞。
“周管事既现在不想说,那就改日再去别的地方说吧。”
“小姐这是……”
还没等周管事说完,姜云静手掌轻击,当铺东侧的次间忽然就冒出了几名身强体壮的仆从。不过几下,周管事就被五花大绑捆在了角落,当铺的门也跟着被关上了。
“大小姐这是何意?为何无端端地把我抓起来?”
“无端端?”
姜云静走到柜台前,拿起一只金镶红宝石蝴蝶花簪,抚了抚簪尾一抹细微的刻痕,这才又抬起眼看向被押在那不能动弹的周管事。
“周管事,我记得,这簪子原是在我娘的妆奁里吧?”
周管事一听,脸色一白,额间已隐隐冒出了汗珠。
半个时辰后,姜云静方从玉芳斋走了出来。
“去把马车叫过来。”
目睹了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场风波后,青棠还有些没回过来神,被姜云静轻拍了一下才讷讷应了声去找街对面唤马夫了。
“小姐,我们是要回府吗?”上车后,青棠问。
“不,去东平街。”
“东平街?那可是在东边,咱们府在西边,这样一来一回,回去必定天黑了,若是陈姨娘告诉了老爷,小姐恐怕又得被说。”
“无妨,就怕她不告状。”
见姜云静主意已定,青棠也不好再劝。
只是想起刚刚姜云静在玉芳斋的后院里问周管事的那些话,青棠不免一阵心惊,小姐离开京城不过三年,那陈姨娘竟然如此大胆。若非小姐留心,恐怕再过些日子夫人留下来的那些东西都被他们悄无声息地搬空了。
“小姐远在江城是如何发现那周管事手脚不干净的?”
姜云静微微一笑,“我不是说了?”
青棠蹙眉思忖片刻,“啊”了一声,“小姐是说那些信?”
姜云静点头默认。
青棠一时愕然,她还以为小姐在江城整日只知道跟着沈舅爷四处乱跑,没想到暗地里已早早有了这许多谋划,她日日在她身边竟丝毫未曾察觉。
“那小姐现在去东平街又是做什么?”
“见一位故友。”
虽然姜云静不担心夜归,可东平街离姜府确实有些远,一来一回,再加上中间要耽搁的时间,恐怕也离宵禁不远了。
于是她命马夫抄了近道,不走大道而从葫芦巷那边直接穿过去。
葫芦巷顾名思义,巷口狭小,可里面却大有天地。
这一带住的都是城中最底层的贫民,贩夫走卒多居于此,也有不少背井离乡的流民,甚至不乏盗匪暗娼。
不过,大梁重法家,刑罚严苛,纵使这种地界在上京也还算治安严明。
姜云静今日没坐有姜府标志的马车,只选了一辆普通马车,进入巷子里后,虽引起了街边一些人的注意,但大都也只是瞥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
只是,行到葫芦巷东段时,马车忽然停了缓缓停了下来。
“小姐,前面挤了一堆人,似乎有人开了粥棚在施济。”
马夫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那便等一等吧。”
姜云静倒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此地狭窄,掉头也不方便。
不知为何,听着外面嘈杂的人声,姜云静心中有些不安,过了片刻又让车夫去看一看何时能结束。
“恐怕还得等上一会儿,等粥的都是京郊来的一些流民,人数不少,都挤到东段巷头了。”
姜云静心中生疑,又问:“流民?也不曾听说这些时日京郊有什么灾祸啊。”
“天灾是没有,可有人祸啊,那青云县外的山匪作乱,附近的村民好些都举家逃走了,就怕家里人被抓进山去。”
山匪?姜云静又想起了那日李管事的话。
可若是山匪,不打劫商队官仓,掠一穷二白的普通百姓做什么?
车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姜云静便没再问了。
若真是如此,那恐怕等到天黑都结束不了了。姜云静想了片刻,决定下车,左右出了葫芦巷,再走上一刻钟左右便能到东平街。
让车夫在此地守着马车,自己和青棠晚点再回此地便可。
幸好今日出门时她特意选了一件素净的衣裙,没那么惹眼。她让青棠把帷帽递了过来,又取下了头上身上的一些珠宝钗环,将一袋银钱系在了腰间,这才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姑娘,要不我们还是在马车上等吧?”
下车后,看着前面乌泱泱的流民,青棠面露忧色。
“无妨,这些人都在等粥,排了那么久,哪会管我们?”
两人走了一段,果如姜云静所言,那些等在街边的人都一心盯着前面的粥棚,根本没工夫管从他们身边路过的两人。
透过薄纱帷帽,姜云静可大略看清这些流民的模样。他们看上去倒不像那些逃荒避灾的人那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虽然身上的衣服也大都破旧粗糙,可乍看上去还算整洁。
看来果如那车夫所言,这些人不过是一时来避祸。
她敛了眉目,同青棠一块快步朝巷口走去。然而就在此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随后,有争执声传来。
“官兵抓人了!”
“抓人了!抓人了!”
“放开我家相公!”
“爹爹!爹爹!”
后面的长队也跟着不安起来,大家纷纷向前涌去,姜云静心道不好,赶紧拉着青棠避到一边。
可对方人多势众,齐齐涌过来便如潮水打头一般。
还没等姜云静走上两步,她就忽然被人从身后用力一挤,牵着青棠的手便松开了,后面更多的人跟上来。
姜云静根本无法回头。
推搡间,她只听见青棠着急的声音在后面喊着:“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