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春水满溢,碧波浮荡。
一艘华丽的描金画舫缓行于蓟水之上,隐约似有几缕渺渺茫茫的琴音传出,又袅绕消散于无限春光之中。
午后和风拂得纱帘隐动,露出一只停在琴弦上的修长玉手。
“你如今行事是越发的胆大了,竟敢叫我来这儿。”
船舱的帘幕被忽然掀开,一位身着玄色阔袖蟒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相貌虽称不上出众,可自带着一股尊贵不凡的气派。
陆玄京望向来人,轻轻一撩衣袍,起身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眉头一皱,走上来摆手道:“你我何需这些虚礼?”
陆玄京没说什么,仍是行完礼才将太子引到一旁的茶案边坐下。
甫一坐下,太子便望了望四周,开口道:“要是被那些缠人的言官发现我来了这儿,估计明日父皇案上的奏章又够砌个砖头砸死我了。”
陆玄京执壶给太子斟了杯茶,漫不经心道:“他们若是参你,岂不证明自己也来了?”
太子哈哈一笑,“你说的也对。”
“何况现下隐月坊上不会接待客人,臣已经吩咐过了。”
闻言,太子一颗心这才真正放下来,看向对面人,“若非是你相邀,今日孤定不会冒险前来。”
“殿下信任,臣明白。等再过些时日,殿下便无需这般顾虑重重了。”
太子目光中露出一丝怀疑,迟疑开口:“可如今崔御史强逼,父皇一个不高兴,恐怕反倒坏事。”
陆玄京轻执茶盏,淡淡一笑,“无妨,就怕圣上不心软。”
“此话何解?”
“圣上心软,眷顾贺家,便只会拿盐铁使开刀,让他抗下所有罪责。可如此处置到底有失偏颇,会留人话柄。圣上是在拿自己的脸面顾他贺家的脸面,可若是这样了,贺家再闹出桩大逆不道的事,岂不是有负皇恩?”
“你是说山匪那件事?”
听见“山匪”两字,陆玄京似想起什么,眸光一顿,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轻点了头。
“说起来这件事也算是因祸得福,臣追查江南盐引一事,这才误入了山匪的据点,结果却发现那座山里竟有处隐秘铁矿。贺家人也真是胆大包天,手里握着盐也就罢了,还想腾出一只手去抓铁,这等于是把大梁的银钱命脉一把抓了。”
太子听罢,已是怒极,一拍桌案,沉声道:“他们真当这大梁姓贺了!”
“只不过如今有盐引一事,恐怕山匪这边贺家人也会想办法撇清干系。臣联系了指挥使在葫芦巷被抓的那群人中选了几个身上有人命的杀了,他们在外面的同伴这几日闹得凶。估计朝廷也快派兵去剿匪了,殿下一定不要让越贵妃一党的人带兵过去,也不需要你的人,找个刚直的即可。”
“好,孤记下了。”
“崔景母亲重病,撑不了几日了。他一走,陛下大概就会让盐引案盖棺定论了。只是此事牵连甚广,不是短时间能够查清楚的。这件事殿下要让自己的人去做,江南那边肥了这么久,也该割割肉了。不然北边战事一起,哪来的粮草辎重?”
“你放心,这件事孤定会全力争取。”说到战事,太子面上浮起个忧色。“北戎那边真的已经箭在弦上了吗?”
舱内话音刚落,窗外忽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陆玄京警惕地望了一眼,隐约可见一艘游舫正驶过。
片刻,回过头,面色平静道:“约莫就是这半年吧。”
小半个时辰前,平宁郡主的游舫上便已聚集了一众贵女。
“人我可是给你叫来了,你们既有龃龉,说清楚也好。”
平宁郡主站在船舷边,轻摇罗扇,看向身侧的林妙之。
林妙之面带不屑,“我同她有什么好说的?等她上了船,自有她好看。”
“你也别闹得太厉害,纪家的也在呢,敲打敲打就行了。”平宁郡主眉头轻皱,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一个五品官的女儿,也值当你费心?”
“郡主你宅心仁厚,可我向来是个以牙还牙的性子。她当年花圃辱我,让我成了全上京的笑话,此仇不报,我便不姓林了。”
平宁郡主眼中看不出什么波动,掩在罗扇下的嘴却勾出抹笑。林妙之这蠢货果然是个炮仗脾气,她前日不过随意提了一嘴,就引得她越发记恨,拉着那姜云姝想出这么个狠毒的计策。
于是,抚了抚额,叹道:“唉,站了这么会儿我也乏了,先回舱里歇息歇息。”
毕竟等下还有好戏要看。
姜云静同纪知瑶上船来时,平宁郡主正同一众贵女在甲板上玩行酒令的游戏。
她们一现身,大家都停了下来。
“两位妹妹来了?”平宁郡主一脸和煦先开口道,“快过来,我们玩得正得趣呢。”
说罢,然婢子们安排出两个位置给她们。
见两人坐在了自己的对面,林妙之冷哼一声,直接把头撇开,“我看这行酒令也没什么意思,算了,不玩了。”
平宁郡主轻叹一声,“你坐下,两位妹妹刚来你岂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说完又转向姜云静,“我听说姜姑娘同妙之之前有些误会,今日这才把你也叫过来,想着大家都同在上京,何不化干戈为玉帛?”
经过上次之事,姜云静自是看透了平宁郡主这只笑面虎。可对方势大,今日躲得过,明日也不一定躲得过。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也想看看这次她又会整出什么花样。
于是只浅淡一笑,回道:“劳郡主费心,只是我自认同林姑娘并无什么过节,也从未放在心上。”
一旁的纪知瑶也跟着说道:“平宁郡主好心,我姜姐姐自然是胸怀宽广不会计较那些个小事,只不过是有些人小肚鸡肠,咄咄逼人。”
“你!”林妙之眼睛一瞪,“你说谁小肚鸡肠呢?”
纪知瑶笑了笑,慢悠悠道:“说你呀。”
林妙之没料到她就这样毫不避讳地说出来,倒气得一时不知该回什么好了。
“好了好了,今日上巳节,何必闹得不愉快。”和事佬平宁郡主又站了出来。
“给我几分薄面,大家都在呢。”
顾忌着这到底是郡主的宴席,林妙之含怒把这口气咽下来。
一群人又继续开始佯装着一团和气行酒令。
因着国公府的遭遇,姜云静此番是断断不敢再饮酒的,于是游戏玩得格外认真。可几轮下来,酒杯还是落到了她的面前。
递酒的是姜云姝,她今日反倒对她没再横眉竖目,反倒笑吟吟的。一声脆生生的“姐姐”叫出来,姜云静只觉得背上立时浮起了一层鸡粒子。
“抱歉,我喝不了酒。”
众人皆看过来,平宁郡主目光落在那碧青酒盏上,笑道:“这不过是果子酒,不醉人的。”
纪知瑶见姜云静确实面有难色,一摆手,“那我替她喝。”
林妙之不乐意了,“那怎么行?愿赌服输。谁输了就谁喝,纪国公素来行事有则,怎么孙女这么不懂规矩了?”
“同我祖父有什么干系?”
“所谓上行下效,我的祖父可是告诉过我,我们在外代表的都是一府的颜面,难道纪国公府不是这样?”
纪知瑶气得咬牙,可林妙之这次倒是聪明,把纪国公抬出来,虽则是小事,可要让有心人添油加醋,损的还是他老人家的颜面。
“无妨,你代我喝确实不合适。”姜云静对着纪知瑶笑了笑,转头看向方才还一脸殷勤的姜云姝,“不如就让我妹妹代喝吧,我们是一家姐妹,亲如一人,姐妹相帮自然是无伤大雅的。”
姜云姝面上一僵,哪会料到姜云静把她扯了出来,尴尬开口:“我们何时亲如一人了?”
“方才妹妹叫我时不还亲切得很吗?姐姐有疾,喝了酒身上便会起红疹子,妹妹素来心善,不会不愿意吧?”
平宁郡主一挑眉,“是吗?可上次在国公府我瞧着姜姑娘还饮了不少酒呢。”
闻言,姜云静面露惊讶,“我记得那日没见过郡主啊,郡主是如何得知我饮酒了?”
平宁郡主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讪讪一笑,“那日我离得远,许是你没看见我吧。”
“这样啊,”姜云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我这起疹子便是那日发现的,现下确实是不敢喝了。”
场面僵在了那,片刻后平宁郡主才又笑起来。
“不过是个游戏,不必如此认真。既姜姑娘喝不了,就算了。”
林妙之闻言有些着急想要再开口,却被平宁郡主一个眼风按了回去。
虽则只是小插曲,但到底败兴,大家没多久便意兴阑珊起来。
游船晃晃悠悠地行驶着,有人起身离开,站到了船舷边赏景。姜云静自然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等着游船靠岸。
这时,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你们看,那有艘画舫,好漂亮。”
“你们知道这是哪家的船吗?”
……
七嘴八舌间,大家纷纷涌到了船边,就连纪知瑶也没忍住凑了过去。
甲板上只剩下姜云静,她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坐在那。清风拂面,船身微晃,昏昏然已有了些睡意。
正惺忪间,她忽然觉得脖子后面有些发痒。
于是伸手挠了挠,结果刚探进领口,就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扯出来,摊开手指一看。
上面赫然爬着一条白花花、肉嘟嘟的长虫。
“啊!!!!”
姜云静再顾不得什么礼仪风范了,一个箭步弹起来,直接将长虫甩到了甲板上。可身后似乎还在发痒,她面色惨白,却又不敢伸手去抓,只能手忙脚乱地一气胡挠。
慌乱间,人已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船边。
众人听到她的动静也都纷纷转过头来,纪知瑶正要上前去看,却被人忽地一挡。
片刻后,只听见“扑通”一声。
接着便有人喊起来,“姜姑娘落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