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踏青

端午节一早,宋时祺就跟着姐姐上了马车,前往与南氏约好的京郊一处踏青之地。

因是节日,踏青游玩之人不计其数,姐妹俩从马车上下来已有很多探究的目光投来,正发愁要如何找到南氏,就有一个小丫鬟迎了上来,“请问可是宋府的两位小姐。”

“正是。”

“奴婢灵芝,是赵府丫鬟,我家夫人特命奴婢前来引路。”

略显紧张的宋时禧微微松了口气,示意灵芝带路,“劳烦了。”

灵芝带着她们穿过一波又一波踏青游玩的队伍,越走越偏,越走游人越是稀少,正当宋时禧再次紧张起来之际,就听那丫鬟指着不远处的凉亭道:“姑娘请,我家夫人和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听到动静的赵夫人南氏已迎出了亭子,“哎呦,别干站着,快进来坐。”

南氏一身湖绿衣裙,搭配赤金首饰,贵气十足,她身后,赵允诚一身天青长衫,负手而立,光看外表并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一番见礼寒暄过后,四人落座,南氏解释道:“这处亭子知晓的人不多,十分清净,我们两家毕竟定了亲事,太过引人注意也不好。你们瞧这里的景致多好,还能看到我们府的庄子,离寿安公主的别庄也不算远。”

姐妹俩顺着南氏指的方向望去,远远能看到永安河,河对面是绵山,隐约能看到山脚下有一些建筑轮廓。宋时祺因梦里去过那庄子,这才勉强能够确定那庄子的大概位置,而此时的姐姐定然是什么也没看到的。

南氏此话的用意很明显,无非就是炫耀她家庄子离权贵很近,而实际上那庄子位置十分偏僻,勉勉强强能算在权贵官员的别庄群范围内。

宋时祺乖巧点头应是,宋时禧则下意识攥住了帕子,不管南氏说什么都是点头,毕竟是第一次与未来婆婆和夫君同席而坐,紧张在所难免。

“来,都别客气,吃些茶点,都是我们诚哥儿今早特地去芝庆斋买的。”

宋时祺乖巧地拿起一块桃酥小口小口啃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面的南氏和赵允诚。

南氏表现出的热情超越她梦里见过的任何一次,此时基本都是她连珠炮似地问,姐姐乖顺地答。

话题从一开始的询问家里情况慢慢就集中到了宋时禧进宫之事,什么皇后身子可好啊,可有见过皇上和三位皇子等等。

闲聊片刻后宋时禧已不如刚开始那般紧张无措,她虽带了些父亲身上的迂腐气,但聪慧谨慎,能说的简略说,不该说的一字不透,无论南氏如何绕圈子,她心中那片名叫“规矩”的一亩三分地是牢固不破的,南氏丝毫进犯不得。

相比之下,赵允诚的表现就怪异得多,俨然没了三年前在安平县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除了适才的见礼寒暄,他再无说过任何话,坐下后也没了站立时的挺拔风姿,看起来很有些心不在焉。

南氏多次将话头露给儿子赵允诚,可他一次未接,她颇有些尴尬地替儿子解释描补,“我家诚哥儿要准备秋闱,日夜苦读,这些时日都是三更天才睡下。”

宋时祺内心轻嗤:是啊,日夜苦读还有空大街上英雄救美,真是难得。

宋时禧闻言偷看了赵允诚一眼,见他依旧一脸木然,立时红着脸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这孩子真是累着了,”南氏赔笑,“禧姐儿,那纸鸢可带来了?”

“带了。”宋时禧回头示意丫鬟松绿。

松绿将一个包袱递过来,原本送来的素色纸鸢都被宋时禧精心描画上了色,纸鸢的飘带上还有她编的流苏,精巧别致。

南氏接过赞叹一番,用手肘捅了捅还在心神分离的儿子,“莫要负了这大好时光,去吧,带禧姐儿放纸鸢去!”

赵允诚好似突然晃过神来,接过南氏塞进他手里的纸鸢,朝宋时禧邀请道:“走吧,我们去那处空地放。”

宋时禧柔顺应是,起身跟他同去。

“我也要放一个!”宋时祺打算进一步再观察一下未来姐夫,随手拿了一只纸鸢跟上了前面的两人。

赵允诚还算尽心,将宋时祺的纸鸢先升起来。

“我会!”

宋时祺接过绞盘,示意他可以走了,赵允诚这才去到姐姐身边教她如何控制风筝线。

姐姐因他的靠近有些不自在,手里一紧张原本升到半空的风筝开始下坠,赵允诚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在姐姐连声道歉后瞬间恢复到方才的温和有礼,“没事,我再给你升起来。”

不止一直盯着他的宋时祺,一向敏感的宋时禧也察觉到了对方情绪的不对劲,于是更加沉默畏缩,生怕哪里没做好惹他厌烦。

约摸半个时辰后,宋时禧推说累了,收了纸鸢,回去跟南氏请辞,南氏面上关心了两句后还是允了,于是互相告别各自回府。

回去的马车上,宋时祺瞧着姐姐的脸色不太好,伸手去摸她的手。

宋时禧搂过她,轻抚她的额发,“姐姐真笨,连个纸鸢都放不好……”

“姐姐怎么笨了?我姐姐可聪明了!”宋时祺语气笃定。

“赵公子日夜苦读,一早又去给我们买糕点,还要来回跑动给我们放纸鸢,定是累坏了,换做是我精神不济也会发脾气。”宋时禧努力为赵允诚找补。

宋时祺不语,抬起头,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姐姐,心里某处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眼前强颜欢笑的姐姐是那么的熟悉,梦里……梦里自己竟没看出来吗?

许多零碎的画面闪过,自己刚成亲时幸福满溢,嫁给了最想嫁的人,那人又对自己极好,每次与姐姐见面,总是忍不住喋喋不休地诉说自己满溢的幸福。

后来,他们夫妻分居两地之后,匪夷所思的事端纷至沓来,婆母的不满,继子的顽劣,还有到处都是丈夫亡妻影子的老宅,她痛苦不堪。所以每当姐姐来看她,她都有满腔的委屈要倾诉。

那时姐姐也是这般笑着,多少勉强是她没看出来的?

“姐姐,你喜欢赵家哥哥吗?”宋时祺脱口问道。

宋时禧略怔了一下,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见宋时祺不说话,宋时禧又添了一句,不知是说服妹妹还是自己,“父亲常说赵大人为人正直,待人极好,那必定是一户好人家。”

“赵伯伯是好,可他一人人品端正就代表他们一家人都好吗?”

宋时禧显然被妹妹的话问到了,有些不自在起来,好在马车速度放缓,只听车夫“吁”的一声勒停了马车,到家了。

宋时禧如蒙大赦,掀帘下车,“走吧。”

“祺姐儿!”

听到是宋时妍的声音,宋时祺从姐姐身后探出头来,“宋时妍你怎么在这儿?”

“阿娘说包了你最爱的蛋黄肉粽,命我喊你去吃呢,我看完龙舟赛就到你家门口等着了,走吧!”

宋时妍跟姐姐打了招呼,邀她一块同去,姐姐婉拒了,“你们玩吧,家里还有事,上车吧,让车夫送你们。”

“好嘞!”宋时妍欢欢喜喜爬上了马车,跟宋时祺并排而坐,十分欢喜,只听宋时祺长叹一声,她回头诧异地问:“怎么了?”

宋时祺再叹一声,“唉……妍姐儿妍姐儿,你怎么永远有使不完的力,每日都如此兴致高昂的?”

宋时妍瞥了对方一眼,就知她在调侃她,回敬道:“是啊是啊,就你是老神在在的!”

“你说谁呐!”宋时祺伸手去戳宋时妍的软肋——咯吱窝,两人笑着你挠我我挠你闹作一团。

马车驶出宋府小巷,正要转上大街,就听外头一声呼喊,“祺妹妹!”

宋时妍手快掀开帘子,“咦,周文翰你怎么在这里?”

宋时祺闻言也探出头去,“可是有事?”

周文翰瞧了一看宋时妍,朝宋时祺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时妍一脸警惕地瞪了眼周文翰,她就知道有猫腻,急忙拽住宋时祺的衣袖道:“祺姐儿,你们有事可不能瞒着我!”

宋时祺无奈,让周文翰凑近车窗先说事。

……

另一边,南氏坐进马车就见儿子欲骑马先行,忙掀帘叫回,“你也坐车,母亲有话问你。”

赵允诚黑着脸上了车,坐到母亲对面默不作声。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你爹和你都相中的亲事……”

“是我爹相中的,不是我!”赵允诚不等南氏说完就出声打断。

南氏微微一愣,“三年前你不是去安平县瞧了,自己点了头的,如今怎的又不作数了?起初我是有些看不上她家的门第,可那时你们爷俩都定了也就没说什么,如今宋家老爷官运也起来了,那禧姐儿又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也算配得上你了,有这关系,明年秋闱你一个举人必定是稳了……”

“父亲多固执母亲您又不是不知,儿子那时想的是既改变不了就努力顺应便是,那禧姐儿是不错,可就是……就是差了那么点儿……”赵允诚眉头紧拧,满脸苦恼。

“差哪点儿?你倒是说啊!”南氏见儿子愁成这样也急了。

“就是……太柔婉了些,不论说什么都是点头,好似没有喜恶、没有脾气的木头人,她以后是要做一家主母的,如何当得起?”

南氏一听顿时也觉得儿子所言非虚,这禧姐儿着实太过柔顺了些,一看便是个没用的,往后她儿子必定前程似锦,后宅没个能撑家的怎么行?

“那你要什么样的姑娘啊……”想到自己说一不二,但凡认定之事绝无转圜之地的丈夫,她又发起愁来,“可是你爹……”

说到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赵允诚脑海里蓦的出现一抹素白倩影,人比花娇,却有傲骨,不论人们如何嘲笑她都坚定自己所求。

那日她磕头磕得一额头的血,他将她扶起时,她的手指在他手心划过,小指在离开他手心时轻轻一勾,仿佛勾走了他的魂魄。他被她的大胆吓到了,可这几日却不断回忆着手心里那微痒却销魂的滋味。

见儿子耳根泛起红意,南氏以为他恼了,声音放柔了劝道:

“你娶了宋家姐儿,你爹也全了知恩图报的名声,这婚事都定了,轻易变不得。我瞧那姐儿是个好拿捏的,后宅之事你放心,有你阿娘我呢!往后你若有喜欢的,只管纳进来,不必担心你爹,不过是面子上的功夫,阿娘必定帮你办得妥妥帖帖,不给人留一丝话缝儿!”

赵允诚胡乱点头应了,一路无话。

将母亲送到府门口后赵允诚就下了车,说要出去走走,南氏知他愁苦就随着他去。

赵允诚刚拐过一条巷子就见小厮柳安着急忙慌地迎上来,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恼怒,“何事?”

柳安四下瞧了瞧,见没有闲杂人等才凑近了禀报,“是那位梅香姑娘,今早来府上寻少爷您,幸好小的比老爷早出来一步,不然正好撞见。”

“梅香?她……她爹的后事都安排好了?”赵允诚脸上不自觉泛起红意。

“不,说是,说是遇到困难了……”柳安有些难以启齿。

赵允诚真恼了,“不是让你照看着些?”

柳安并未注意到自家少爷跟自己一样一脸潮红,“不……不是,是那梅香姑娘说,定要公子您去才可以。”

“那……那必定是要紧的急事,咳咳……她现下在何处?”赵允诚提脚便要走。

“公子……您还是别去吧……唉……”柳安觑了一眼自家公子即将升腾而起的怒容,放弃挣扎,耷拉着脑袋上前带路。

跟烟花巷隔了一条河的葫芦巷,是京城著名的鱼龙混杂之地,在这条巷子里行走,随便拐进一个院子都有可能是私窠子。

当赵允诚主仆二人出现在梅香所居住的大杂院门口时,里面晒衣服的老妈子十分熟稔地往左一指,“私窠子在隔壁!”

主仆二人的脸立时涨成了猪肝色。

这院子虽小,但光看院子里晒的衣服被子就知住满了人,婆子声音不小,顿时,各种赤/裸裸探究的目光直射过来,让人无所遁形。

“公子~”一个娇柔婉转的女声响起,就见梅香一身素净无比,洗得微微泛白的水绿衣裙,倚靠在西面的一间屋门口。

赵允诚如遇救星,不等她说话逃也似地冲进了梅香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