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次日,祁一桐睡到自然醒。看了眼手机,上面有几条未读消息。
其中两条来自杨暹。
杨暹:收取转账。
杨暹:祝你在那姆玩的开心。
祁一桐用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那个“开心”,退出了聊天框。
其余消息来自在戏剧节做志愿者的胡棠。
胡棠是祁一桐学校的戏剧社社长,当初社团招新时把路过的祁一桐半哄半骗的拉进了社团,带着她看了不少的戏。
胡棠在消息里说今天是开幕式,这几天是那姆最热闹的时候,能遇到很多艺术家和明星演员,让祁一桐趁这个时候多出去转转。
祁一桐回复了几句,看看时间,简单收拾自己后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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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市所在的省份是个旅游大省,那姆镇虽然历史悠久,风景怡人,但相比另一座更大的4A景区古城,显然又有些不够看,因此只能算是个小众旅游点。
直到十年前当地文旅开发找到现在的戏剧节发起人——国家宝藏级的几位戏剧大师,花了很大的经费,在这个被誉为天空之镇的地方埋下了戏剧的种子。
经过多年的扶持,那姆戏剧节已经成为了国内的一个文化盛宴。
每年的8月到9月,天南海北的戏剧爱好者、从业者以及戏评人、媒体都从各地赶来,共襄盛事。
祁一桐下楼时看到民宿前台有几个年轻人正在前台办入住,走在小镇的街上也随处可见拉着行李箱的行人。
到了戏剧街区的入门口,已经是上午九点。
检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祁一桐挤在迂回的、密不透风的队伍里,已经初步感受到了戏剧节的威力。
虽是叫做戏剧街区,实际上是个总面积四平方公里的景区,相当于一个环球影城的大小。
每年戏剧节期间都有一百多个演出剧目,数千场次的演出。
今年除了31个特邀剧目,18个新锐戏剧家竞演剧目外,都是嘉年华的街头演出,整个戏剧景区全都是嘉年华的演出区域,行走在街上,随处可见艺术表演。
此外还特设戏剧峰会、对话讲座、艺术集市、篝火围读会、以及凌晨开设的帐篷音乐现场等等活动,如同一个盛大的游乐园。
用官方的话来说就是“在这里,戏剧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祁一桐在景区里晃了一天,中午就找个咖啡馆歇脚,等到紫外线不那么强烈了,又踩着嘉年华表演的时间出去找戏看。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街头的人流肉眼可见的开始减少,嘉年华的表演早已结束,戏剧节迎来了它的重头戏——特邀剧目的演出。
她没有买今天演出的票,于是决定早点回酒店歇息。
在经过某个剧场的等候区时,她看到这样一幕——白天见过的嘉年华演员,一位年轻的留着野狼头的日本歌舞伎,独自坐在放着戏剧节宣传片的投屏前,一坐就是好久。
祁一桐不知道他是否听得懂宣传片中的中文,但那一刻她觉得这里真的很像理想国。
没有国界、阶级、身份的分别,没有社交距离的间隔,坐在一起就能聊上两句,在这里表演者也是观众,观众也可以参与即时演出,好像实现了真正的平等、包容。
真好。
她才来第一天,就已经喜欢上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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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祁一桐为数不多的人生经验来说,当倒霉的事情发生时,那一定不是突如其来的某一项灾难。
而是一块搭着一块的多米诺骨牌,在很早的时候就埋下了隐患。
但若是非要说这事有什么导火索,那还是要归结于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不然不会选择在夜里洗头,还碰上民宿热水器维修,洗到一半没热水这样的事。
总之,当她在持续性头痛的折磨中醒过来时,她清楚的感受到了什么自作自受。
外面天刚蒙蒙亮,祁一桐搜了下附近的药店,走过去要二十多分钟。
高反药不能空腹吃,大清早的也点不了外卖,她只能爬起来,下楼看看附近有什么吃的。
酒店里静悄悄的,连打扫阿姨都没开始工作,前台小姐姐趴着正在休息,祁一桐没叫醒她,轻轻地推门出去了。
整个小镇像是还没醒过来,街边夜宵店昨夜狂欢的痕迹也没来得及收起,只有少数小摊贩推着早餐车准备开摊。
祁一桐顺着药店的方向走,在房间里不觉得,现在一动起来手脚都软绵绵的,胸口也发闷,只能不断深呼吸。脑子像块海绵被紧紧的压着。
头疼让她很是焦躁。
远远看到有个粥摊,电动小货车后面堆着几个水桶大小的不锈钢罐子,上面用红胶布贴着粥的种类。小摊车上摆着两排一次性纸碗,用来装小菜。
一个中年妇女正在从车上卸下两个圆形拼接木桌,一旁放着的矮小板凳上坐了个蒙着头巾,穿着身材干瘦的老奶奶,应该是粥铺老板娘的母亲。
祁一桐决定随便喝点东西垫垫肚子,她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
人还没走近,经营粥摊的女人匆匆离去,只留下老奶奶一个人看铺子。
老人见她要买粥,站起身来问了她一句,不知道是方言还是什么话,祁一桐听不懂,但想来是在问她要吃什么。
她指了指罐子里的白粥,又指了几个配的小菜。
谁知,老奶奶快速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冲她摆了摆手,咕噜了几句什么话。
祁一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能勉强提起力气又指了一遍,虚弱的开口:“要白粥,加一点这些小菜。”
老人见她听不懂,有点着急,幅度很大的用手笔画着,指了指祁一桐,又敲敲配菜碗,提高了嗓音。
语言不通再加上头疼胸闷,祁一桐耐心告急,摆了摆手表示不买了。
正当她想转身离开时,身后冷不丁冒出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高反不能吃凉菜,你不知道吗?”
祁一桐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竟是早上在微信里祝她玩的愉快的人。
她以为他们不会再见了。
杨暹走上前,安抚了几句老奶奶,用的是跟老奶奶一样的语言。
三言两语后,奶奶没那么激动了,杨暹这才转头看向祁一桐:“你点的榨菜是辣的,拌莴苣是性凉的,这些高反都不能吃。”
祁一桐用了两秒消化他的解释,榨菜就算了,她晕乎着没想到那么多,但莴苣是性凉的这一点,她是真的不知道。
老奶奶瞧她好像听明白了,摇着头又嘟囔了两句。
“不好意思啊,奶奶,我不知道。”祁一桐错怪了老人的好意,带着歉意拽了拽杨暹的衣角,示意他帮忙翻译一下。
杨暹睨了一眼自己被她抓着的衣角,淡淡开口道:“奶奶听得懂普通话,只是不会说而已。”
果然,老人听了她的道歉,挥挥手表示不在意,主动给她打了粥,让她坐在摊位上吃。
祁一桐接过纸碗,搅了搅里面白花花的素粥,花生碎洒在上面,摞成一座小小的高坡。
出于对奶奶的感谢,祁一桐往嘴里狠狠塞了几口,怎么说呢,是真正意义上的味同嚼蜡。
“药买了吗?”一只手在她低垂的视线里出现,敲敲桌板。
祁一桐停下没有灵魂的咀嚼行为,看着杨暹缓缓摇头。
对方似乎毫不意外,环顾了一圈,说:“你在这等着。”随即起身小跑着远去。
祁一桐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运动服,一头长发高高的束起,脑袋上还带了个发带,很有少年气,看起来是刚刚晨跑结束。
祁一桐咬着一次性勺子,又开始控制不住丰茂的好奇心,试图用思考杨暹来转移注意力。
没过多久,杨暹小跑着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除了高反药和抗头痛药、水以外,还有个小型便携氧气瓶。
祁一桐就着水把药吃了,给还在站着调整呼吸的杨暹递了张板凳,轻轻说了声:“谢谢。”
杨暹看样子本打算给她送个药就走,但打量了她的面色后,还是坐下了。
他没说话,祁一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并不习惯于麻烦他人,但短短三天时间,这个不甚熟悉的男人已经伸出过两次援手。
短暂的思考后,祁一桐打破沉默,选择了一个话题:“你跟奶奶说的是什么话啊?我完全没有听过。”
杨暹歪头笑了笑,带着一点散漫,“白族话,你听不懂才是正常的。”
“你是白族人啊?”祁一桐睁大了眼睛吸了一口气。
她的反应带着点天真的夸张,好像来自少数民族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说出口后才后知后觉的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摸摸脖子解释起来:“呃...不好意思,我还是第一次认识少数民族,有点激动。”
她是土生土长的苏市人,身边的少数民族是少之又少,对她来说,只存在于耳闻,以及高考时学校贴出的个别学生加分告示中。
“都是中国人,有什么不同?”杨暹嗤笑。
祁一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收拾粥摊的老人,隐隐觉得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很快杨暹话头一转:“你刚下机时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现在高反了?”
祁一桐自己也知道2800米的海拔,大部分人都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于是乖乖照实把洗头停水着凉了的事说了。
杨暹听完没多说什么,让她最好在身体恢复前都不要出门了,在酒店休息。
“不行哦,我报名了今天的讲座。”祁一桐摇摇头,从手机上调出讲座会界面递给杨暹。
杨暹扫了一眼,下午两点开始,距离现在还有七八个小时。
祁一桐还在细声细语的念叨:“这场讲座邀请的是费帆和毛曼云,戏剧界与舞蹈界大拿的交流,还是要听一听的……”
祁一桐越说声音越小,因为杨暹正挑高了眉梢紧紧盯着她,他面无表情时有点吓人,让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沉默像迷雾迅速占领这方寸之地,祁一桐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思考了很多东西,关于是否自己变成了一个不知好歹的人。
但是杨暹最终只是神色冷淡的点了点头,似乎对劝阻一个已经做好决定的人没有什么兴趣,这让祁一桐原本想解释的话咽回了嘴边。
还没等她想好要如何缓解突然凝滞的氛围,杨暹已经起身告辞了。
祁一桐站起身来送他,她不知道自己面色惨白,嘴唇泛着轻微的紫色,还在企图做进一步解释:“谢谢你的药,我已经感觉好多了,休息几个小时就——。”
“不用向我解释的。”杨暹打断她。
他转过头,嘴角翘着漂亮的弧度,一双浅色虹膜依旧如清风吹拂过的冰湖般明亮,却让祁一桐一颗心渐渐凝固住,因为那是一汪冷水,里面没有温度。
明明是无礼的字眼,他的神色却再温和不过:“毕竟这是你的身体,要怎么对待也是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