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第五章
江月很快就到了堂屋。
此时堂屋里,除了坐在主座上的许氏,客座上另还坐着一个妇人。
那妇人四十岁左右,面容普通,身穿一件土黄色细布对襟袄子,头上包着布巾。就是那宋书生的母亲,原身的未来婆婆秦氏。
江月飞快地掠了她一眼,而后立刻去看许氏。
好在许氏只是红了眼眶,泫然欲泣,并没有如宝画说的那样痛哭。
这丫头也素来说话夸张,加上真的关心要紧许氏,所以江月倒也不怪她。
左右这秦氏把自家母亲惹哭了这件事,做不得假。
许氏一见她出来,立刻用帕子抹了一把眼睛,起身迎上前道:“怎么好好的自个儿出来了?外头风大,仔细别着了凉。”
说着便要让江月回屋歇着去。
但江月既知道了有事发生,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她拉上许氏的手,轻声道:“我已觉得大好了,家里也不冷。窝在房中也无甚意思,还不如陪着您一道待客。”
许氏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热,仍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但不等她接着劝说,秦氏已经抢着道:“天可怜见的,这才几日不见,阿月怎么病成这副模样?瞧着真是让我心都揪着痛。快到我跟前来,让我仔细瞧瞧。”
月前江家为江父治丧,秦氏和宋玉书自然也来过。
那时候的江月虽憔悴,但看着却不显病容。
今天的江月比那会子又消瘦了一些,没有特地打扮过,穿着家常的草绿色褙子,一头乌发编成一个松散的辫子垂在纤细脖颈一侧。
她本就有一副雪肤花貌,如今这一清减,脸颊瘦削,下巴尖尖,越发显得一双杏眼大而清亮。少了几分娇憨甜美,反倒增添了一丝疏冷的气质。
让秦氏都看的挪不开眼。
客人都这般说了,重视礼数的许氏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让跟着江月过来的宝画去端了炭盆来。
江月继承原身的记忆之后,只跟她本来的亲人觉得亲近,如秦氏这样的外人——原身都没接触过几次的,自然也生不出亲近的想法。
何况这秦氏刚才惹哭了许氏。
她扶着许氏在主位坐稳之后,便挨着许氏坐下,并未往秦氏那里去。
秦氏脸上那热络到有些虚伪的笑容顿时一滞。
从前两家初初说亲,秦氏就是不愿意的。
毕竟在秦氏眼里,自家儿子不止生的好,读书上头更是十分有天赋,不然也不会被江家大伯赏识,收为学生。
无奈读书实在是一件费银钱的事,宋家本就是庄户人家,后头宋父带着幼子进山打猎受了重伤,父子俩的汤药费用更是像一座大山,眼瞅着就要压垮本不富裕的宋家。
也就是那会子,江家大伯放出了消息,说在京城做生意的二房要为独女招赘。
男子入赘女方,在时下是极其不体面的事情,尤其是对重视名誉的读书人而言。
因此愿意入赘且自身条件又不错的,委实不多。
这也是为何江父会拜托兄长为自家物色赘婿。
但那会子宋家委实穷途末路,宋玉书便瞒着秦氏去主动求来了这门亲事。
不久后江父很快就亲自回了原籍一趟,见了宋玉书。
这一见之下,江父对他也是非常满意,在原来说的一百两聘礼上,又追加了五十两,还动用人脉,去县城里请来了周大夫为他们诊治。
秦氏那会子才知道儿子主意这般大,但为时已晚,且农家人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银钱,秦氏也只好半推半就的接受,只安慰自己家里两个儿子,大的去入赘了,还能指望小的后继香灯。而大儿子也能在江家二房的支持下更好的念书。
无奈宋父和宋家小郎的伤势实在不轻,且在宋玉书去应下这门亲事前,已经拖了好一段时日。
是以后头这对父子俩在花掉了江家送来的聘礼后,还是先后去了。
秦氏那会子就想反悔了。
可江父是生意场上的人精子,听说消息后哪里想不到这一层?
很快他又让人送来了吃穿用度,支撑他们孤儿寡母的生活,更写来了书信表明,宋玉书和自家闺女往后所生的第一个孩子姓江,后头的孩子则还跟着宋玉书姓宋,不会断了宋家的香火。
这才安抚好了心思活络的秦氏。
如今时移世易,江父意外身亡,江家二房连个支撑门庭的男人也无了。
加上前不久院试放榜,宋玉书考中了秀才,秦氏的心思那就更是活络了。
眼下江月居然对她这般冷淡,委实不把她这秀才亲娘放在眼里!
江月当然察觉了秦氏对自己态度的不满,也并不放在心上,只不徐不疾、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宋家伯母方才说了什么话惹我母亲掉泪?”
秦氏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尴尬道:“你这孩子也是病糊涂了,怎么这样乱说话?我来你家做客,怎么可能说话惹哭你母亲,好似我特地上门欺负人一般……”
江月微微蹙眉,不大耐烦这种兜圈子不说正事儿的情况。
“那就劳烦伯母再说一遍方才的话。如今父亲不在,有事儿自该我和母亲一道分担才是。”
秦氏原打的就是喊她过来一起听的意思,想着江月这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应是比这刚听了个开头就开始抹眼泪的许氏更好拿捏才对。
但此时对上江月无波无澜、满含审视的眼睛,到嘴的话不知为何就卡了壳。
可既然来了,也已经起了个话头,秦氏便还得硬着头皮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而是我家玉书今秋考上了秀才。好些人家听说了这件事,都上赶着要把自家姑娘说与他,听到他定了亲,且还是入赘,私底下都嘲笑他……你们也知道,读书人的清誉再重要不过。这还只是在乡间呢,往后我家玉书还得接着往上考,岂不是让人笑话一辈子?”
秦氏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说到这儿却是越说越顺溜,“所以我就想着来跟你母亲商量一番,咱们两家的亲事不变,但这入赘的事不如就算了。日后你嫁过来,咱们两家在一处生活,跟我们玉书入赘,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我多添了一个女儿,你母亲多添了一个儿子。等将来我家玉书高中,你和你母亲可还有享不尽的后福!”
说到这儿,秦氏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连带着脸上的笑也真切了几分,仿佛已经看到了宋玉书高中状元那一日。
江月的神色一直淡淡,倒是许氏的呼吸已经急促起来了。
江月伸手在许氏后背的膏肓穴上揉按几下,恰到好处的缓解了她的气喘,安抚她道:“您别急,有话慢慢说。”
许氏的呼吸渐渐恢复了平稳,也总算是能说话了,她语调轻柔却不卑不亢道:“我们两家的亲事是早就定好的。只是碍着前头你家玉书为父亲守孝,孝期结束又要科考,才把婚期延到了这会子。方才听你说,是为了玉书往后的名声考量,不知道出尔反尔这种名声可算好听?”
秦氏没想到看着柔弱可欺的许氏张口就直指痛点。
名声,恰恰是宋家最要紧不过的东西!
秦氏虽是村妇,却也有几分辩才,连忙道:“这……这怎么是出尔反尔呢?我这不是跟妹子你打商量嘛!咱两家你情我愿的事儿,哪儿轮得到旁人去议论?”
许氏脸上的泪痕明显,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倘若我家不愿呢?”
许氏看着年轻,其实也见识过不少人和事儿了。招个入赘的丈夫跟嫁去别人家当媳妇,那过的可是两种日子!
从前她就知道秦氏是个厉害的,但想着是招宋玉书入赘,女儿又不用跟秦氏一到过活,便也不碍什么。
这要要是入赘改为出嫁,那自家女儿可绝对不是秦氏的对手!
而且招婿入赘,让女儿安稳待在自家,不去婆家受委屈,也是江父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一桩事。
许氏如何肯让亡夫的遗愿落空?
秦氏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影儿也淡了去,“难听的话我本不想说,但妹子你可想清楚,有个词叫‘今非昔比’,更有句话叫‘掉毛的凤凰不如鸡’!”
许氏本就脸色发白,这会子更是嘴唇都泛起白来。
江月手上依旧不停,但推拿点穴的功夫,在人体不断受到刺激的时候效果甚微。
是以尽管长辈在说事儿,小辈插话有些不礼貌,但为了许氏的身体考量,她接口道:“我已经听明白了,娘先别急,也不用再为我争论,不是什么大事。”
许氏哀哀戚戚地看她一眼,心道女儿还是年幼不知事儿,不懂其中关窍。
秦氏则是面露喜色,心道把江月唤来一起商量果然没错。
未出阁的小丫头,果然比她那扶不起的亲娘还好糊弄!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你放心,他日你嫁进我们家……”
江月没兴趣听她那些假大空的话,直截了当道:“宋夫人方才那一箩筐的话,总结成一句,也不过是不肯让儿子入赘我家了。而我母亲则是坚持要为我招赘。两家的意思完全相悖,所以也就不必再争什么口舌长短……直接退亲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评论区里眼熟的宝子越来越多,开心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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