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周五清早,于明忠打开最西边那间大瓦房的门,招呼苗有发、齐大伟等几个站里的男同志,把桌椅板凳搬进去,布置好会场。

九点一过,农技站的小院子里开始陆续进来参会的人员。大家在田里待惯了,都不耐烦进屋,三三两两站着,或蹲着,边抽烟边聊天。

有一个胖得不像八十年代农村人的中年人跟院子里的人打了个招呼,径直进了于明忠他们办公的那间屋:“于站,有什么指示?”

于明忠从抽屉里掏出一根烟来,扔给来人,笑道:“哪敢指示钱大经理。重点是给驻村的农技员开会,叫你来,主要是认认我们站新来的同志。”

他一指魏檗,对钱茂说:“魏檗。钱大经理以后多指点,别装不认识。”

“呦,领导领导。”钱茂马上转向魏檗,伸出手给魏檗握手:“钱茂,现在是咱镇里种子公司的经理,领导以后多去指导看看。”

魏檗嘴里说着:“哪里哪里,我刚毕业,什么都不懂,还要跟您多学习。”心里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吕勇的经理。于是魏檗笑着跟钱茂说:“我跟你们公司的吕勇,还是同村。”

“是吗?”钱茂脸上的笑更开了。聊一聊共同的熟人,可以拉近双方的关系,他觉得,这是农技站的新同志在跟自己示好。但钱茂精得很,并不说吕勇好还是不好,因为熟人既有可能是朋友,也有可能是仇人。他只是说一些大路边上的话:“吕勇他爹是你们村的支书吧。”

“是。”魏檗眉心微蹙,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对钱茂说:“前几天他妈到我家去,想给我俩说媒,被我奶奶骂出去了。”

“哈哈哈哈。”明白了,这是有仇的熟人!钱茂在心里琢磨开了。吕勇他熟,一副二流子样,不为吕家丰给他“上贡”,才不会让吕勇进公司。魏檗是中专生,刚毕业就跟他们公司副经理一个级别,看老于的意思,还是当成农技站站长培养的,说不得过了实习期,就跟他这个经理平级了。

况且他这个种子公司经理,虽说跟农技站站长平级,但行政关系上,种子公司却是隶属于农技站的。

心念电转,钱茂马上“杀”吕家祭天:“家里婆娘不懂事,吕家丰还不懂事吗,他儿子一个企业临时工,怎么敢想?!”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于明忠拍桌子定性。

众人哈哈大笑,屋子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到了九点一刻,于明忠看人已经到齐,让齐大伟到院子里喊人进会议室,准备开会。

魏檗进会议室的时候,屋里已经坐满了人。她抬眼一看,男同志清一色深色衣服,头上或者手边放着顶草帽,嘴上叼着支烟,也有吊旱烟袋的,若无其事吐烟。唯一一个女同志,脖子上扎了条红底碎花头巾,一边缝衣服,一边和邻位说话。魏檗感觉就像在田间地头拉了些插秧割麦的农民,临时过来开会一样。

她忽然开始心里打鼓,对这些人的执行力产生了深深怀疑。

于明忠习以为常,他先给双方简单介绍了下,稀稀落落的掌声过后,于明忠清清嗓子,开始说正事儿。

一听说要在良田里开沟,会场一片哗然。一个个大嗓门,魏檗根本听不清每个人在说什么,只觉得耳根嗡嗡响。

于明忠拿了块木板在桌子上邦邦敲,等会场好不容易安静,于明忠说:“这个事情,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没底,所以不会逼大家回去立马弄。现在站里拿了一个章程,由魏科长给大家宣读!”

魏檗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不自觉放大了声音,给大家宣读章程。

魏檗提出的这个章程其实很简单,核心思想只有三条。

首先,循序渐进,不会马上要求全镇所有农田开沟。只会在两三个村里,选10-20亩左右的试验田。

这条念完,参会的农技员们松了大半口气,人人放下一半儿心。既觉得10个里面选两三个,被选中的概率很低,又担心自己万一倒霉,变成倒霉蛋。

魏檗看到众人反应,勾勾嘴角。

第二,农技站会从每年的推广经费里,拿出部分资金给承担任务的村补贴。开沟损失的粮食,全部按照产量标准给补贴,魏檗特意强调,不是白条、工分或者粮票,直接按标准点现金!干得好的,还会有现金奖励!

这条章程一念完,会议室里“轰”得又炸开了锅!八十年代,刚刚包产到户,结束集体大锅饭没多久的人们,哪里经历过这么赤果果金钱绩效奖励的诱惑!

刚刚还想人人推脱的烫山芋,马上变成了让人两眼放光的香饽饽。

“肃静!肃静!”于明忠站起身,又拿木板邦邦砸桌子,才堪堪压住会议室要被掀翻的屋顶。

“第三条。”魏檗清亮的声音响起。

所有农技员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魏檗往上拿了拿写满字的稿子,挡住自己上扬的嘴角,钱不是那么好拿滴~

“第三条,先建后补。”

什么意思?

意思是,站里为了杜绝拿钱不干活,或者拿了钱应付了事的现象,钱,一定会给,但是,要在做完这件事情之后给。

“轰”,会场里又是一片大哗,各种人声和桌椅板凳声音乱响。

于明忠到会场外抽烟,魏檗一见,也揉揉自己发麻的耳根,麻溜跟了出去。

事不关己的钱茂,同样出来抽烟。在屋檐底下朝于明忠竖起大拇指:“于站,我今天是真心佩服你了。这章程,别人干自己不干,亏;干了不好干好,更亏;只有按站里的意思好好干活,才能赚。这拿捏人心的本事,兄弟我服了。”

于明忠呵呵笑,拿眼瞥魏檗:“我就是个粗人,想事情哪有这么细致。”

说完碾灭烟屁股,听着屋里声音小了,便招呼魏檗一起进屋,扔下钱茂一人蹲在屋檐下瞎琢磨。

会场里已经讨论的差不离。

于明忠敲敲桌子,问道:“这个,开沟增产项、项……”

“项目。”魏檗有眼力见的提示。

“对,开沟增产项目,有谁愿意干啊?愿意干的举手报名。”

呼啦啦,除了油山西村的老谢,其他九个村的农技员全都举了手。

“这难办喽。”老于咂咂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站里可没那么多钱,最多只能选两三个村。”

“我,于站,你是知道我的……”

“于老哥,咱们多年老弟兄了……”

“我跟于站说话,你个后生闭嘴……”

大家都是大老粗,眼看眼要从摆事实讲道理变成“以物理服人”,于明忠抄起一条板凳砸在桌子上:“都闭嘴!”

抄着板凳的老于气场两米八,一指魏檗,环视众人:“魏檗,跟你们所有人都没牵扯,公平公正。这几天我会带她到各村去看,到时候定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