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林娇娇回到偏房时,颈上仍隐隐作痛。

看着镜中粉颈上的可怖指痕,冷静的容颜终是崩裂了片刻。

还真是铁石心肠啊,软玉温香在怀,都舍得下此狠手。

林娇娇拿出从朝雪楼带来的玉脂膏,从中挖取一小勺,正欲抹上伤处,离肌肤仅半厘时却又生生止住。

这坚石一时半会是难以搬动的了,倘若真一年半载都见不着兰以安,凭自己这末等丫鬟的身份,可撑不了多久,还得另寻他法,站稳脚跟才行。

想罢,终是将膏药放回原处,简单清洗过后,将就着歇下了。

硬床糙褥,娇嫩之躯自是难以安眠。林娇娇辗转反侧了一夜,好不容易才熬到天亮。

就着日光换上江府仆服,便坐于镜前梳妆打扮。镜中人与昨日相比,可是憔悴了不少,眼下更是喜获一团乌青。

林娇娇摸着脖上的指痕,经过一夜的发酵,痕印已变成青紫色,只稍稍扭动便疼得厉害。

可不能任由这般示人,遂扯下一块巾帕覆在颈上作以遮挡。

林娇娇自认起得够早了,不成想来到厨室,里头早已白烟缭绕,锅碗瓢盆叮叮当当,众人皆争分夺秒地烧制吃食,她林娇娇竟是最后一个。

厨室清一色的女子,看见林娇娇进来,明里暗里皆嗤了一声,后又装作没看见此人似的,继续低头忙活。

林娇娇不知所措地立在门侧,手指不停搅动着,一副胆小怯懦的模样。

“你便是新来的丫头?”一老妇放下擀面杖,驼着背从灶台缓缓走至林娇娇的面前,半仰起头打量着她问道。

林娇娇连忙点了点头,眨巴着双眼,一脸疑惑地看着前人。

“唤我何婆便是,随我过来吧。”

何婆将她带到灶炉旁,示意道:“看火会吧?炉已起好,好好呆在这儿,火小了便添柴,别让柴火熄灭。”说罢便扭头回了原位。

待人离去,林娇娇拾起一枝干柴,握在手中微微愣神。

多久了?也有八年了吧?

自打十岁那年被卖入朝雪楼,至今已有八年未曾干过粗活了。

白皙的手,黝黑的柴,配上粗粝的触感,林娇娇竟有些想发笑。

若叫她那早死的爹知晓,自己一穷酸村女,平白享了八年矜贵小姐的福,不知会不会气得从坟头爬起呢?

“傻愣啥呢!火都要灭了!”上头煮食的丫鬟厉声喝道,嫌弃地白了林娇娇一眼,“真晦气,配这么个玩意儿过来!”

隔壁择菜的丫鬟听罢轻笑一声,出声拱火:“动那么大火气作甚,人家可是青楼头牌,这副身子可娇贵着呢,我听说啊,一晚可抵咱一年的俸钱呢!床榻间谋生惯了,想必也不曾干过这等粗活,要我说,你呀忍忍便是了。”

“呸!”煮食的丫鬟心内暗骂一句“孬货”,看见林娇娇脖子上缠绕的巾帕,啐了一口道:“狐狸精,就怕别人看不见她似的,搔首弄姿,装个什么劲儿!”

“哎哟,这千人骑万人枕惯了,骨子里就爱整这花花绿绿的,咱这衣衫确实是素净了些,理解理解。”择菜的丫鬟掩嘴一笑,见林娇娇闷不吭声,言辞愈发刻薄。

只这话音刚落,面前择好的菜篮便落了一大捧灰烬,灰烬还带着热意,眨眼间便将绿叶燃出细密的黑窟窿。

“哎呀,都怪我笨手笨脚的,真是对不住...”林娇娇一边说一边从炉口抬起脸来,火本就微弱,她还不停地打着扇儿,不一会儿便浓烟滚滚,周遭几人都被呛得连连咳嗽。

辛苦择了大半日的食材被毁,那丫鬟怒上心头,边咳便骂:“咳咳咳,婊子!”顺手抄起木勺,从锅中舀起热水,便冲着林娇娇泼去。

林娇娇想不到众目睽睽之下,这丫鬟竟这般毒辣,撤退不及,连忙抬起蒲扇以挡。

虽保住了脸,可置于扇柄的手却被浇了个透彻。

热水滚烫,手背肉眼可见地起了水泡。

疼痛钻入心扉,林娇娇眼神倏地锋利了起来,狠狠盯着那丫鬟,左手缓缓朝柴火末端伸去。

恰在此时,何婆高声呵斥,“干什么?!翻了天了?!”

一盆冷水下去,浓烟戛然而止,何婆看着一片狼藉,遍布皱纹的脸色黑得吓人。

“你们几个是活腻了?胆敢搅得乌烟瘴气!不想干就滚,府外大把人排队等着接替你们的位置!”

“不是的,是这婊...”接收到何婆射过来的目光,丫鬟将脏话生生咽了下去,不敢造次,微微施了一礼,便抓起菜篮,收拾起杂乱的灶台。

见其识相,何婆亦不再追究,抬手指向最先出言伤人的丫鬟,“动作给我麻利点!二爷昨日吩咐的汤弄好了不曾,赶紧给表少爷送去!少在这攀扯是非。”

而后面朝众人,出言警告:“都给我抬起十二分精神,我这厨室还轮不到你们撒野!再敢搬弄唇舌、蓄意伤人,就别怪老婆子不讲情面,将你们通通撵出府去!”

说完这才扭头看向林娇娇,此时倒是可怜的紧,缩在墙角,双目红肿,右手更是惨不忍睹。

虽是那俩丫鬟言辞恶劣在前,可这妮子也不是个善茬,留在这终究是个祸害。

何婆将林娇娇拉到门外,从腰衿取出一罐烫伤膏塞给她,嘱咐道:“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吧,用药及时,便不会留疤。另,明日不必来了,我这庙小,容不下你。”

林娇娇握着两指大的烫伤膏,上头仍留有余温,舍得施药,却不愿留她?“何婆,今日之事是我不好,你再给我一次...”

尚未说完便被其抬手打断,“老婆子不想再重复第二遍,出去吧。”语毕,头也不回地入了厨室。

见无可回寰,林娇娇只好悻悻离去。

待走至转角,身影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林娇娇立即止步。

她转身绕到小径上,朝着南苑的方向走去。

***

江少川上朝归来,口中茶水还未来得及咽下,便看见管家脸色匆匆朝自己走来。

“倒是我高估了她,几句口舌都受不住,又能成何大事。”听完管家的汇报,江少川从容一笑,不慌不忙地吹着热茶,“她现人在何处?”

“在翠竹林,表少爷也在那儿。”察觉言辞不妥,又添了一句,“表少爷请完早安回院,二人正巧撞上了。”

“喔~诉苦去了啊。”江少川心内了然,待将茶水饮尽,这才起身,走到书案前。

挥墨泼毫,转瞬功夫便写好了一页纸。

将纸吹干放入信封,江少川递给管家道:“找个腿脚快的,给我送去苍山。”

交付完,便踱步朝翠竹林走去。

江少川抵达时,林娇娇正伏在兰以安的肩头啜泣。

自家这好表弟,则是一脸心疼地为女子涂抹膏药,瞧那轻柔的手法,唯恐佳人伤口加重。

许是林风太盛,听惯了簌簌之声,对杂音更为敏感了些。江少川一靠近,二人便发现了他。

兰以安看见表兄的身影,立即上前,不满地说道“表兄,娇娘虽出身不好,但也不该这般糟践于她。”

“我何时糟践她了?”

兰以安指着林娇娇颈上的指印控诉道:“这上头的伤痕,可是表兄所致?”方才自己百般哄问,林娇娇始终不愿吐露伤人者,东院除了表兄,还有谁会令她这般恐惧不敢直言。

江少川轻轻挑眉,朝林娇娇问道:“你跟他说,这是我伤的?”

林娇娇立即跪地,瑟瑟道:“没...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与二爷无关。”

江少川满意颔首,转向兰以安:“听见了?她说与我无关。”

兰以安见状,怜惜之情更盛,伸手欲将林娇娇搀起:“这伤自己如何掐得?娇娘你别怕,只管将真相如实说来,大不了我去找外祖母评理!”

“够了!”听到眼前人竞想闹到寿安院,江少川终是失了耐心,双眸皆染上一层阴沉。

“以安是忘了昨日答应过我什么吗?”语调转寒,惊起前人千层心浪,“怎么,竟是一晚都离不得这温香软玉?此女在这既是百害而无一利,那也不必再留了。”

兰以安经提醒,脸色瞬间红透,忐忑解释道:“我没...这是碰巧遇上的...”

“你若将昨日之言当儿戏,自也不必认真施行。”

“不是的,我是认真的...”

“那便不该相见!”

局面辗转直下,方才还鼓起勇气为女子出头之人,一下便被唬住,与林娇娇并排跪立在地。

“我已向苍山书院递了帖子,明日你便去书院求学吧。”

“我不...”

“由不得你!明春再落榜,莫说她,便是你,”江少川盯着他,终是没将重话说出口,转了话头,意有所指地说道:“我江家,可不养闲人!”

说罢朝罪魁祸首射去一记眼光,“还不给我滚回去!”

兰以安低垂着脑袋,误以为说的是自己,腾地一下起身,麻溜往住所奔去。

林娇娇讪讪站立,偷瞄了江少川一眼,男子正阴冷地看着她。

“拿出来。”

啊?

林娇娇疑惑抬头,见江少川往手上瞥了一眼,遂会意,顺从地张开手掌。

江少川从掌间拿起膏药,上好的青瓷盛裹,显然是兰以安偷偷塞给她的。

他漫不经心地打开闻了闻,而后随手一掷,膏药瞬间消失在竹林中。

“二爷这是何意,难道娇娇就不配用好药吗?”林娇娇嘟着小嘴,满脸委屈,说着伸出右手,将伤处展现给男子看,“这可是二爷院里的人伤的,二爷素来赏罚分明,今日却这般偏心!”

江少川阖上眼帘,再睁眼,眸色已不复半点波澜。

这戏,若只有一人舞弄,那多无趣呀。

他一把抱起美人,大步往东院走去,语气亲昵:“我东院的人,为何要用别人的东西?”男子声音轻柔,俯近女子耳侧,温热的气息尽数喷在耳廓之上,惹起阵阵痒意:“还有哪伤着了,一并说来,让爷给你好好治治,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