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林娇娇点头如捣蒜,再三保证绝不架谎凿空。

随后眼睛望向窗台,将故事娓娓到来。

“自那日汪康被抓,朝雪楼知道这背后告密之人是我,恐遭拖累,便将我丢到柴房看管起来,只待汪家人上门便把我交出去。

恰在这时,遇见兰少爷从窗边经过,我见其衣着不凡,知其定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便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使出浑身解数,只愿能借其手脱离困境。

兰少爷心性单纯,听完娇娇的遭遇,立即将娇娇赎出,带回了江府。直到站在江府门前,我才知晓,原来兰少爷是二爷的表弟。

入府后,恐二爷将我逐出,这才于林中偷见兰少爷,靠拢住兰少爷站稳脚跟。

后来的事,二爷都知道了,究其缘由,只为能逃离汪氏恶爪,寻一安稳庇佑之地。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保全性命,我从未想过要害何人,更没有什么阴谋诡计。”

林娇娇跪在地上,言辞真切,末尾恐其不信,又添了一句:“娇娇所言无半句假话,二爷大可派人前往朝雪楼查探,验明真伪。”

“既只求自保,入了江府还有何不满足,反倒三番五次撩拨人心?”

林娇娇听罢脸色发窘,犹豫了一瞬终是开口:“娇娇干不来粗活,如此行事不过是想抬高身份...”

江少川冷笑,“现下倒是实诚,早如此坦言,又何至于今日。”

林娇娇低眉顺眼地听着眼前人的数落。

适才讲了半晌的话,膝盖未免酸疼起来,她不适地挪了挪,酸楚不减反增。

不得已偷偷瞥了瞥上头的脸色,轻声试探道:“娇娇该说的都说了,这墨,能不能不研了?”

江少川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案台,定定凝望了跪地之人片刻,这才松口道:“起来吧。”

林娇娇眸光瞬间一亮,小脸透出掩饰不住的喜悦,“谢二爷。”

江少川见状心内一哂,也是,就这心机全写在脸上,又吃不得半点苦头之人,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不会派她来行凶作恶。

看着面前揉捏膝盖的娇气人儿,江少川冷冰冰地开口:“书房不比厨室,一应物件未经允许,不可擅动。活儿虽清闲,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留下来。”

说罢,他似漫不经心道:“将架上的《国策》拿过来。”

林娇娇立即挪动步伐来至书架上,只左看右看,踌躇了许久,始终未伸手取书。

江少川目光紧随着她,见她跟个木头似的杵着,大有站上一夜的架势,遂抬高声音讽道:“怎么,要我亲自去取吗?”

林娇娇听罢连忙转过身,脸色窘迫,“娇娇不识得‘策’字,不知哪本才是二爷所要的书...”

“身为朝雪楼魁首,他们竟未教你识字?”

“教了的,但只教些简单常用的。妈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还说儿郎们不喜女子太过聪明,能记住曲儿,会些风月诗词便够了。我们这种身份,若能入府为妾,便是最好的归宿,而这身契都在主母手中,仰人鼻息过活,万不能夺了主母的光彩。”

江少川眉头紧蹙,虽不认同,但也未置一词。

不知为何,此女虽言辞凿凿,自己这心头,总觉古怪。

想了想,他又朝林娇娇问道:“可会写自己的名字?”

林娇娇展颜一笑,轻仰下巴答道:“当然。”

她接过江少川递来的毛笔,小手一挥,素净宣纸便染上了三个大字。

写罢,林娇娇有模有样地将笔搁至笔山上,傲然抬首,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

江少川望着面前横七竖八的“木木女喬女喬”,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他眼也未抬,自行拿起毛笔,边写边道:“娇娇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娇娇拙笔,二爷喜欢就好。”女子娇俏应和,眼睛淡淡扫过敞开的柜屉。

江少川心思尽在宣纸之上,自也看不见头顶女子,双眸悄然闪过的精光。

男子挥毫行书,未几,一行飘逸灵秀又不失刚劲的字跃然纸上。

与上头那张牙舞爪的笔迹相对,可谓云泥之别。

“来,照着这个练。”江少川半抬着手臂将笔递过去,也不催促,极有耐心。

林娇娇嗅到一丝不妙,刻意大幅度看向窗外,“诶,天都黑了呀。”她望向男子,正色提议道:“天色不早了,二爷不如早些休息,咱们明日再练可好?”

江少川显然不打算放过她,一言不发地盯着,动也未动。

林娇娇僵硬笑了笑,接过毛笔蘸饱墨汁,“刷刷”便是两下。

“不好,再来。”

“……”

“啧,用点心。”

“……”

如此往复,直至月上檐芽,书房仍传出不满意的斥声。

也不知到底是在惩罚她,还是在惩罚自己。

昼夜交替,天色由黎明的鱼肚白色,逐渐成淡蓝色。眨眼,如轮的旭日跃升而出。

初阳穿透窗纱,映在男子紧闭的眼皮上,将其从睡梦中唤醒。

江少川缓缓睁开双眼,不适地动了动麻痹的四肢。

桌案,女子趴在遍布黑迹的纸张上,正睡得香甜。

钗落鬟散,一头青丝铺满案,鼻腻鹅脂,夹杂着几团黑墨,这不相宜的颜色,竟让男子失神了一瞬。

品出不对,江少川及时抽离,立刻站起身来。

身上所披薄毯跌落在地。

这才发现,女子仅着单薄衣裙,就这般睡了一晚。

饶是心肠再硬,也不免柔了几分。

将薄毯轻拢在女子身上,江少川轻声离了书房。

主屋内,江少川洗漱妥当,扣上腰间佩剑,朝青松吩咐道:“我要下南州一趟,归期未定,你留在府内好生看顾。”

“青松明白,定照顾好老太太。”

江少川点点头,想起那人,旋即又道:“书房给我留心些,若有异动,可先行后闻。”

青松心中一跳,这不刚睡了一晚怎又这般冷漠?

“二爷这是...怀疑林姑娘?”

江少川缓缓摇头,只是未敢尽信罢了。

“别让她闲着,净会生事。”

虽为林姑娘不平,但也不好僭越。

“好,青松记下了。”

***

林娇娇醒来时,已近午时。

趴在硬木上头睡了一宿,全身都跟散架了似的,那滋味,直令人叫苦不迭。

看着散落一地的纸张,昨晚的记忆便争先恐后地挤入脑海。

那混蛋玩意儿,竟逼着她写了一整晚的名字!

这与研磨有何区别,不过是换了种法子戏弄她罢了!

她抓起纸张揉成一团,狠狠往门口一砸。

动静不小,门外适时响起了青松的声音。

“林姑娘这是起了吗?老太太请你午间过去一道用膳。”

林娇娇忙应道:“马上来。”

待林娇娇将自个儿收拾干净,踏入寿安院时,桌上已摆好了饭食。

江老夫人正慈眉善目地端坐中间,笑吟吟地望着她。

林娇娇有点不明所以,江少川不在,何故单独寻她过来?

江老夫人热络地抓起林娇娇的手,“昨夜没歇息好吧?”

来得匆忙,未及上妆,想必是眼下的乌青叫老太太瞧见了。

林娇娇点头恭敬道:“奴未施脂粉,扰了老太太的眼。”

“哪里的话,娇娇花容月貌,何须妆粉裹面。”

江老夫人紧接着道:“川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行事鲁莽了些,让娇娇受苦了。”

老太太竟知这始作俑者是江少川?

“是奴不对在先,惹恼了二爷。”

江老夫人心内愈发喜爱,“真是个蕙质兰心好孩子,我果然没看走眼。”说罢从手腕取下贴身所戴的碧绿翡翠镯,递与娇娇,“这镯子本该昨日便赠与你,今日补上也不算太晚。”

林娇娇哪里敢接,忙推拒道:“使不得,这镯子一看便非凡品,此等贵重之物奴如何承受得起。”

“我说你受得你便受得。”说着便将玉镯套入女子皓腕,“正正合适,可不许取下来,不然我可要生气的。”

腕上的翡翠镯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晶莹剔透中,带着娇艳欲滴的翠,更衬得肌肤胜雪。

可对林娇娇而言,实在是受之有愧。

又恐惹老太太不快,唯有暂行收下,晚些还给江少川罢。

这乖巧模样,直叫人欢喜,江老夫人亲切地打探起林娇娇的家世,“娇娇祖籍何处,家中几人啊?”

祖籍?

想起那尸痕遍野、啃食人骨的炼狱,林娇娇恨不能将其从脑海中抹去。

“记不清了,父母早亡,奴自小便来至京城谋生。”

“哎哟,竟是个可怜儿。”老太太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忘了便忘了吧,日后我便是你的家人,江府便是你的家。”

家?

林娇娇茫然抬头望向老太太。

江老夫人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女子脑袋,像哄小孩子一般,语气柔和,“前头受得苦楚,老天爷都瞧见了,所谓先苦后甜,娇娇的福运马上便来了。”

说罢夹起自己亲手做的茉莉糕,递到林娇娇唇边,“来,尝尝可是甜的?”

林娇娇不受控制地张开嘴,轻咬了一口。

软糯香甜,滑入心间,似将矗立心底的冰山融化了些许。

“甜。”

林娇娇扬起嘴角,眸间晶莹闪动。

这是她头一回,在他人面前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待川儿回来,我便给你们指婚,定不叫他轻慢了你。”

林娇娇顿时目瞪口呆,泛起的感动亦瞬间消散。

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