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的星辰3

陈落打出一句又删掉,打出一句再删掉,最后留下三个孤零零的字:

【挺好的】

【你们父女俩四年半前突然搬走,手机号也换了,大家都联系不上。我父母时常提起你们。我爸总念叨着老陈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可一直联系不上你。】

什么联系不上,毛线,骗谁呢。

她不就住在6栋宿舍楼,离他的博士楼就500米。

如果他真的有心来找她,这四年半,蜗牛都该爬到了,难道他的腿比蜗牛还短?

当然,说实话,也不怪他。

这四年半,他偶尔也给她打电话,她一律不接,听见是他就立马挂掉,后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拉进黑名单了。

微信加过她,总计4次。平均1年1次,她都没通过。

她隐藏了微博,除了她的那些狗血烂俗的小说以外,在互联网上不留下任何内容。

当然,从平雁搬去凉城后,爸爸偶尔也会提起他父母:“许叔叔和慕阿姨不知道怎么样了。”毕竟他父亲是爸爸的老棋友。

“爸,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去想别人了。”

她总是这么说,将毯子细心地盖在爸爸的膝盖上。

两年前,爸爸肌肉萎缩,已经不再能走路,必须坐轮椅了。他膝盖很怕凉,一变天,就钻心地疼。

【有机会的,代我问许叔叔慕阿姨好。】她想了下,又加了一句:【许忻,今天不好意思开了个玩笑,你等我找到工作,再请你吃饭吧。】

反正她没准备找工作,也就不用请了,不算她撒谎吧。

他也很久才回。

并没有提这个请吃饭的茬儿。

【陈落,事情已经过去四年半了。我相信阿姨在天上看着你,她也一定希望你开心快乐。】

【谢谢关心。其实我现在挺开心快乐的。你不要觉得我没人追就不开心啊,其实我还是有人追的,虽然不多,真的,搞笑女也有春天嘛!我长得又不丑,对吧?】

“你……”许忻的唇抿得苍白。

他想了想,还是尽量耐心地回了一句: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告诉我。】

他很不愿意说这样的话。他知道,像在施舍。

他怎么会不了解她呢?

她自小好强,牛逼哄哄,摔了一跤也笑嘻嘻地爬起来,还要在地上踩两脚:“土地老儿,竟敢绊我!踩死你踩死你!”

“你疼不疼啊?”他简直看不下去她这傻样。

“不疼,怎么可能疼呢?”她叉着小腰,小鼻尖耸得老高,一头自来卷在阳光下嚣张得很。

其实,膝盖掉了好大一块皮,鲜血直流。

他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遥遥望着女生宿舍楼6栋7楼,不知不觉地叹了口气。

走廊处柱子后面倚靠着的那个纤细身影。就像是一根纤弱的水草。

她那些伤有多深,他只能猜测,却无法真正衡量。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他摇摇头。

刚才答辩结束后,他只是去拿点资料路过女生宿舍楼这边,绝不是特意来找她的。

他还有事,要先走了。

低下头,他缓缓将手机放回口袋,背对着7楼的她,向前大步跨去。

——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了吧。

***

【要帮忙的话……那来点实际的!你多订阅一点我的小说,让你那些小迷妹也都多订阅打赏投月票,给我多赚点流量呗。】

陈落认为许忻不会回了,她都这么厚颜无耻了,他一定忍不了了吧?

小时候,他就经常批评她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什么总裁王爷小娇妻。

“都什么东西!不要搞坏了自己的审美!”

就像个老教导主任。

结果竟然手机又震动了。

【你的笔名叫什么?】

噗!陈落差点喷出来,她只想让他知难而退,可没真让他看她的小说啊。

别说黄暴狗血烂俗丝毫不正能量,最关键的是也不火啊……多没面子。

但!虽然不火,她也真不需要多许忻一个订阅,这点骨气她还是有的。

【哈哈哈,算了,不荼毒你幼小的心灵了。我还有点事,下次再联系,啊对了,我会跟我爸说你爸惦记他的。】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

她的夹杂着《一胎双宝:总裁别碰我妈咪》的那7份毕业论文……不会被哪个老师拿走了吧……那可是她还没发的存稿啊……

教室门早已紧锁,桌上都干干净净,连一张纸都没有。

她又奔到院办,碰到了提了个外卖的肖虹。肖虹见上午那女孩子又急急忙忙地冲回来,“肖老师,您知道答辩时给老师们的论文都到哪里去了吗?”

“估计清洁阿姨收走了。”肖虹急着吃饭,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哦——”陈落本还想问“有没有清洁阿姨的联系方式”,但看见肖老师已经不耐烦了,她只能行了个礼就准备走人。

肖虹突然想起许忻的那个貌似失落的眼神。

她心中有了计较,这女孩跟许博士不知道到底什么关系?便又热情起来:“陈同学,你工作定了吗?”

“……还没。”

“肯定是拿了几个offer,不知道选哪个吧。”

“没有呢。没有一个面试通过的。”她老实交代。

本来她也没去几个面试,跟法律有关的她一概不碰。

肖虹试探:“许博士不是开了家律所吗?你问问他最近招不招人呗,虽然是新所,但是各方面资质都挺不错的,我看他也挺乐意帮你。”

陈落下意识地提高了嗓音,仿佛被刺伤了:

“我不去律所。”

更不去他的律所。

肖虹不解地瞟她一眼:“那你要考公?”

“我哪考得上。”

“那你……”

肖虹微皱眉,这小姑娘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长得虽然还可以,但脑子不大清楚。许博士会看上这样的女孩?他的眼光没有这么差吧?

陈落似乎看出她的想法,笑了起来:“我只会摆烂,就不在这一行混了,省得有损母校威名,肖老师,祝你早日升职加薪发财!”

在肖虹疑惑的目光中,陈落挺直脊背,大步走了出去。

一楼走廊的墙壁上设了个巨大的玻璃壁柜,铺着喜气洋洋的,红丝绒,展示法学院设立以来所有优秀毕业生和学术成果。第一排就有他许忻,后面跟着一大堆刺眼冗长的荣誉,还有跟他导师朱教授一起被大领导接见的合照,放得颇大。

合照里他没有丝毫表情却俊逸非凡,谁看了不赞一声君子如玉。

“这照片照得不好。”陈落凑近瞧,将手指按在壁柜上,心里想。

——没有以前我偷拍他的一半好看。

她的气息氤氲了玻璃,他的眉眼由此变得模糊而温柔。

走出法学院的大门,她轻声叹了口气。

她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康德说过——有两样东西使心灵充满常新而日益增长的惊赞和敬畏:一是头上的星空,二是人们心中的道德法则。”

是啊,那句话,那个人,就像头上的星空,指引着她,一直往前,想做他旁边的小星星。

可是,星也会落的。

啪叽一声,落到地上,摔成了粉末。

就像他,也没有再回她的短信了。

——————

几日后。

宿舍里寂寥无人,只有陈落正在电脑前殚精竭虑。

顶层加西晒,就像一个锅,她就是锅里的那片腊肉。

她并不觉得热,《一胎双宝:总裁别碰我妈咪》重逢戏写得她有点上头——

“她戴着一顶大檐帽,挡住了她小小的脸,因此他并没有认出她。她从帽檐底下只能看见他的肩膀,宽阔而平直,衬衫连一个褶子也没有,勾勒出他肩背的弧线,是她最熟悉的轮廓。她的呼吸好像潮汐一般一起一伏,与他的呼吸在窄小的电梯轿厢里汇成一片。她的眼眶微微一酸,恍惚地想着,这也是一种地久天长了吧。”

——这也是一种地久天长了吧。

“法学3班群”里突然跳出一个消息@全班同学,是宣传委员王媛媛:“亲们,今晚七点到后街的翠安楼共进晚餐哦!有人请客!咱们以前辅导员林老师也会去!”

翠安楼,高级酒楼啊。海鲜鲍鱼青龙一应俱全,陈落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口水。

微信突然弹起来,正是王媛媛。

“落落子,晚上七点翠安楼,可不许不去呀!咱们法学院这一届的几大院花都要去!”

陈落翻了个大白眼:

“得了吧,我这辈子就没听说过我是什么院花。”

“别谦虚了落落子!大三那次元旦汇演,你被人偷拍发在学校公众号,一大堆人留言打听你是谁,都说你美到可以去参加选秀!”

“那都是P的。”记得那个化妆师在她的眼睛上叠了五层,她差点都没能睁开眼。

“你到底去不去?”

“我真的有事……”

慢着——刚才王媛媛在群里说林老师也去。

林老师芳名林芷然,是辅导员也是师姐,比她们大不了几岁,人很温柔耐心,陈落一想起她,心里就涌起一阵淡淡的暖意。

林芷然是她这五年的大学生涯中,最温暖她的人。

五年前陈落刚入学时参加了法学院辩论赛,当时的指导老师就是林芷然。

比赛现场,大一队原本初生牛犊不怕虎,杀得大二队丢盔弃甲,却因为陈落无端端看到的一个画面,一个闪念,她愣在那里,像是被施了咒语,变成了哑巴。

大一队输得一败涂地。

宣布结果之后,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她,她能感觉到那些无形的坚冰,像要刺穿她的身体。

那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她每次上课的位置左右两边都没有人坐,好像有毒。

陈落并不怪他们,但觉得格外孤单。

林芷然特意约她,在那个田园风格的咖啡厅,林老师静静地看着她:“一次偶然的失败不算什么的,你前面的路还很长,加油。”

她突然就很想哭:“老师,如果有人给了你一个梦想,可他又离开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那该怎么办呢?”

林芷然笑了,柔声说:“那就把它变成自己的梦想。”

陈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只是自己很快办了休学,回来后留了一级,林老师也已经是另一届的辅导员,之后她结婚生了小孩,住的很远,两人很少再见面。其实她一直很想回请林老师一次,但又觉得自己混得并不怎么样,可能会让她失望吧。

快毕业了,还是见一见林老师,对她说声谢谢。

“那好,我去。”

***

翠安楼。

包厢里足足三桌,歌舞升平。中间那桌C位正是班花秦薇大小姐——她穿着露肩的雪纺纱裙,青春靓丽逼人。旁边则是她的两个小跟班王媛媛跟徐丽,也都打扮得使出浑身解数。陈落四处打量,没见到林老师,准备默默地找个角落坐下。

可王媛媛眼尖,夸张地喊道:“落落子,快过来坐呀!”

陈落琢磨这桌上有好几个男的都不认识,便摆了摆手婉拒道:“不了不了。”

“来嘛,一会儿林老师也坐这一桌。”王媛媛硬生生勾住陈落把她拽到主桌边,对着秦薇旁边一个30岁左右,身穿名牌POLO衫的瘦削男子笑着说:“张大律师,这位是咱们班的陈落,她呀,不但是个金句王,段子手,还是个大作家呢!”

那张律师笑着看了眼陈落,又伸手捋了下旁边秦薇的头发,亲昵地开口道:“现在的师妹们都这么优秀了?”

陈落恍然大悟,之前听说秦薇找了个新男朋友是法学院的师兄,看来就是这位张律师了,对了,张律师看着有点面熟,法学院一楼的荣誉榜里也有这个人,排在第三四排的样子。原来今晚是这位张大律师请大家吃饭啊,怪不得手笔这么豪阔。

看来律师费很贵啊,羡慕嫉妒恨!

秦薇斜睨一眼张律师:“落落漂亮吧?”

“哪里比得上你。”张律师声音故意压得很低,秦薇脸上也不知道是自然红还是腮红闪闪发光。这几年来追求她的同班同学不少,但基本上止于吃饭送礼没了下文,她交往的要么是富二代要么是成功社会人士,还没考司法考试就已经拿到了好几个律所的offer,搞不好就是这位新男友的功劳。

“这是张建文律师,咱们师兄,现在他在远大所,你知道远大吧?”

远大她当然知道,C城最牛逼的律所之一,一般本科生进不去,她这样的学渣就更没戏了。

“张律师最近刚赢了一个案子,标的七千万,可厉害呢。”

“张律师跟好多法官关系都很好,经常一起聚会的。”

秦薇娇滴滴地说:“建文哥哥,你也不跟这几位优秀的师妹介绍一下你带的朋友?”

陈落这才注意到旁边还坐着一个男子,男子比较沉默,圆寸,一双细长眼睛,轮廓硬朗,肤色微黑,穿着运动T恤像个搞体育的。

张律师拍了拍男子:“忘了跟几位美女师妹介绍了,李律师李江,做非诉业务的,还没有女朋友,所以我特意把他带来,哈哈!”

李江看来不擅言谈,只是对众人微微点了点头,王徐二女的目光立刻像苍蝇见到了……(这比喻对李律师有点冒犯,就不说了),围了上去。

大概在评估这位李律师各方面条件如何,值不值得先下手为强。

她很佩服这些目的性很强的女生,她们的脑子里好像天生就装着一部计算器。

付出了几毫,收到了几分,算得清清楚楚,一毛钱也不会亏。

她就不行,像个白痴二百五。

王媛媛甜甜眨了眨假睫毛问:“李律师,为什么想到去做非诉业务呀?是不是有什么心路历程分享一下?”

李律师答:“随缘做的。”

徐俐盯着李律师的胳膊冒小心心:“李律师的手臂练得真好,是不是经常去健身房啊?去的哪家呀?我也很喜欢去健身房的……”

李律师道:“在家练。”

王媛媛不甘心,又问:“李律师,我听说咱们法学院跟远大有合作研究项目,这个是不是你负责呀?如果是你负责的话能不能引荐一二,我也很想参与增长见识呢!”

“这是其他同事负责,你有意参与我可以介绍一下,不过要公开面试的。”

李律师低头开始猛嚼一条大闸蟹腿。

王媛媛面色微沉,心想这个人还能不能聊了。

陈落看在眼里,差点没噗嗤笑出声来,赶紧啃了一块鸡腿。

张建文律师赶紧打趣道:“小江不太会说话,其实他人很好的,了解了就知——”

突然门开了,王媛媛赶紧冲过去招呼:“林老师,快过来这里坐呀。”

作者有话要说:男二出场,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