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的星辰6

许忻考上了C大,top3名牌大学,自来水公司大院里都沸腾了。

最开始,他每一个寒暑假都还是会回来。他大二那年,慕阿姨工作调动,他们家也搬离了老旧的大院,到平雁最好的小区去了。

听说,许叔叔升官了,他们住的是大平层,200平呢。

他搬走那日,陈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饭也不肯吃。

妈妈敲了她一晚上的门,她才气若游丝地打开。

妈妈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

告诉她,许忻来家里想跟她说句话,但她反锁了门,车到了大院门口,他不得不走了。

那一晚陈落像个泥瓦匠,塑了自己的未来。

她要成为他的师妹,她也要学法律——他想要触摸的,那跟头上的繁星一样明亮永恒的法则!

然后,她一口气吃了三碗饭。

吃饱了,小心翼翼地给许忻的Q-Q留了言。

过了好几天,他回复了。

八个字:“好好学习,珍惜时间。”

跟她五十八岁的班主任老魏说的话,一模一样。

***

陈落以前从来没想过学法律。

她从小就想做个小说家,后来又爱上了动漫。

即使因为疯狂看动漫从全班前五名下降到二十名,爸爸妈妈还买了她最爱吃的泡椒鸡爪端上餐桌。

爸爸温和地说:“落落啊,你要出去看更大的世界,才能想出更好看的故事,是不是?”

妈妈细心地给她挑掉她不喜欢吃的香菜渣子:“落落,屏幕上看到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你不出去看一眼,会遗憾的。”

她被宠坏了,不受拘束的性子,却在许忻的眼里看到了至高无上的那道光。

为了那道光,那座冠冕,她愿意把心中的那匹野马,锁进笼子。

她无法分辨,自己是爱上了许忻眼里的光,还是有着那道光的他。

陈落有一个微博大号平时发发自己喜欢的小说和动漫,也关注一些学习博主。

高三那年,又专门为了自己这份暗恋,注册了微博小号。

她只有一个手机号已经注册过了,顺口问爸爸:“爸,我用你的手机号注册个app,你一会把验证码发我。”

“好。”陈落真的很感谢自己的爸爸,不会像很多父母那样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们给她充分的自由,这份自由却成为了她永远的内疚。

那一年,她在她的小号上,总共发了97条微博。

“许忻,模拟考我考了文科年级第7名,本来可以进前三,数学拉了后腿,你说怎么学数学好啊,数学老师那个老阿姨不喜欢我。(哭的表情)”

“许忻,听爸爸说,慕阿姨说你在学校里是风云人物了,厉害了,你等着我,不许先找女朋友啊~”

“许忻,今天班上的吴铮跟我表白耶!他叫外卖送了一束红玫瑰到学校门口,超多人围观!哎,我感觉Jio都能抠出三室一厅了,我最不喜欢红玫瑰了,俗气!而且他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没想到情话一大堆!不过你放心,我只喜欢一个人(偷笑的表情包)”

“许忻,今天体检我长高了!虽然比你还是矮很多,但是至少让你以后不用那么辛苦了!辛苦什么……嘻嘻……就你要低下头来亲我的时候……(害羞的表情包)”

“许忻,明天进考场了,你会祝我成功的,对吧?红叶飘飞的季节,你一定会在C大等我的!到时候,你给我拍照!”

“许忻,高考结束了,我好想见你啊。可是听爸爸说你出国交换半年(嘟嘴的表情)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肿么办鸭~~~”

也许是因为这个微博,给了她难以言喻的动力。

她高考超常发挥,成绩意外的好,如愿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金色的花纹,黑色的字体,C大,法学院。

美好的画卷在少女眼前哗一下展开。

许忻保送了研究生,她要成为许忻的小师妹了!

陈落,加油呀!一定要把她喜欢了九年的人拿下!

当她再见他,她要穿什么样的衣裳?这个夏天她还是把自己捂得白白嫩嫩,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她的头发又长长了,已经超过了锁骨。

她长大了,应该穿一点有女人味的裙子,吊带裙怎么样?会不会太露了?

唉,完全不知道现在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啊?

“落落,爸爸在《醉仙饭庄》跟张叔叔,黄阿姨,慕阿姨他们吃饭呢。”逛街回来发现没带钥匙,妈妈出差去了。

“那我来找你!”一听慕阿姨也在,陈落来劲儿了。

张叔叔跟黄阿姨都是爸爸的同事,慕阿姨调走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跟他们一起吃饭了,她想要亲口告诉她,自己拿到了C大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慕阿姨一直说落落最可爱最活泼,要是自己有个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慕阿姨一定会替她高兴的,说不定还会告诉她关于许忻的新消息,她想打听,许忻是不是真的没有女朋友?

“落落,你等等——”

她没听爸爸的,立马挂上电话冲了过去。

多年后,她经常想,如果当时她没有去,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推开“黄山”包厢门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光,突然啪地一声,落在了她的脸上。

好奇怪,大家这么熟,怎么今天大人们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

“黄阿姨,慕阿姨,刘叔叔,你们怎么了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陈落熟练地露出颊边的小酒窝,她知道长辈们最喜欢看她这样乖巧的表情了。

可所有人都没做声,只是探究地打量着她,就像她变成了八条腿五只眼的史前生物。

她注意到大家手上都拿着手机,仿佛在研究些什么。

“爸。”她满腹疑窦地转向自己父亲,却见到高大的爸爸第一次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他手上也拿着手机,背景是橙色色块,一个头像画面似曾相识。

陈落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她把手机猛地抢了过来,清清楚楚,那个头像是自己画的一张卡通画,独一无二,是两个牵着手的小人。

头像旁赫然是她的微博小号名。

对了,她微博小号叫:“许忻今天想我了吗”。

***

多年后,每当想起自己满眼粉红泡泡地敲下那些幼稚无聊又花痴梦女的字句,陈落就恨不得打开时空隧道,把当时的自己拖出来人道毁灭。

可高三是一场噩梦,那些课桌上堆积如山连人都看不见的学习资料,晚上十点和早晨六点自习室惨白的灯光,所有人脸上挂着的黑眼圈。

那个微博是她唯一的出口。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当时写下的许忻,到底是真正的他,还是只是她幻想里的人物。

也许,梦想成为小说家的她,只是借着许忻的名义,写了一个故事,逃离片刻现实。

她没有关注任何人,因此也没有粉丝,这个微博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树洞。

可是,无论如何,这些私密的内容,这些她最疯狂花痴的幻想,全部都被大人们发现了,而且,其中还有许忻的母亲。

她感觉自己被扒光了衣裳,在白晃晃的灯光下展示。

“爸,你怎么可以偷看我的微博!”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一把夺过爸爸的手机甩在了地上。

“爸没有——” 爸爸还没说完,一个女声响了起来。

“落落,不是你爸偷看你微博。”

陈落怎么也不想在这时候听见慕阿姨的声音,那声音还是跟从前一样的端庄优雅,却透出一丝微微的冷。

“黄阿姨玩微博,想加一下大家的微博。你爸爸说他没有,黄阿姨就让他注册一个,他注册的时候却提示已经注册过了……”

于是,大人们开始好奇,到底是谁注册的微博,大家开始起哄,爸爸一向好说话,不懂拒绝,最后只能通过手机验证码登录,将她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陈落甚至不知道自己脸上是冷汗还是冰凉的眼泪,明明是大夏天的,她一定是有什么大冰。

她到底写了些什么?最新的几条是什么?

是不是“你给我等着,本小姐马上就要追到你”……

不对,不是这条……

陈落像个犯人,缓缓地打开手机找寻自己的罪证。

最新一条微博:“许忻,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里,你穿着浴衣漫不经心地站在那里,就是日本漫画里面那种。我想反正是梦嘛,你身材那么好,我就伸手去摸你的胸口了,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很结实……唉,结果我一摸,就醒了,早知道就多摸两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摸到……”

……

……

完了。

全完了。

……

“落落呀,你才十七岁,不好好学习,怎么写下这么肉麻的东西呀!什么亲亲抱抱,还要摸~~~啧啧啧~~~~~”

黄阿姨大名黄月兰,她是自来水厂的活跃分子,广场舞C位,也是提出要加大家微博的始作俑者。她平时喜欢逗陈落开心,还要拉着陈落一起跳广场舞。

可是这一刻,她纹了质量不太好眼线的眼里射出的鄙夷光芒,好像看着出入舞厅满嘴脏话抽烟的阿飞女。

“老陈呀,你看你家落落对许家小忻可是一往情深啊!要不要咱们保媒啊?哈哈哈哈……说不定很快就能喝到喜酒啦!”

“是呀,再过几年生个大胖儿子!”

啤酒肚地中海的中年男人们,好像打了鸡血,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戏谑。

一句句话,好像一条条冰冷的爬虫,静默地在陈落背上划过。

她默默地弯下腰,捡起爸爸的手机。

屏幕摔坏了,但还能用,是一台老苹果手机了,还没她用的款式新。

她将手机塞回爸爸的手里,感到爸爸的手也是冰凉的。粗糙又冰凉,可是充满了安全感。

她抬头看着爸爸,爸爸也看着她。

爸爸的眼神小心翼翼,似乎在说,

对不起。

那一瞬间,她明白,爸爸没有嫌弃她,爸爸是在担心她。爸爸根本不在乎她喜欢谁,写了些什么狗屁倒灶的情话,爸爸只是怕她难过。

她还发现,爸爸老了,鬓边的白发很刺眼。

“爸,咱们回家吧。”

“嗯。”爸爸忙不迭地开口,小心翼翼地拉着女儿站了起来,还不忘记对着同事们点了点头,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陈落想,是自己给爸爸丢脸了。

对不起啊,爸爸。

“老陈,落落呀,先等等。”

慕阿姨声音温柔。

她保养得真是好,也快五十的人了,白皙的脸上却几乎没有皱纹,只是在笑起来的时候有几丝眼尾纹,反而显得眼梢更细长有韵味,许忻的眼睛很像她。

在一堆老阿姨中间,她就像个女明星那样,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光。

爸爸看了陈落一眼,似乎在征求女儿的意见。

陈落缓缓地停住脚步,深呼吸。

她对自己说,喜欢一个人不犯法,她用不着羞愧,不是吗?

没关系,听听她要说什么。

“许忻他跟我说过,现在不想谈恋爱。”

慕阿姨淡淡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就是这几章,很快会回到现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