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夏葵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学校，一个早上看书都心神不宁。

这种心情直到去倒水回来迎面碰上陆景阳时达到高潮，夏葵一看到他那张脸，眼前便迅速划过昨天傍晚在生煎摊前与他碰面的场景。

他会不会……来问自己一些问题呢？

譬如——

那个卖生煎包的阿姨是你的妈妈吗？

夏葵看到他嘴唇嗫嚅几下，全身骤然间变得僵硬，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然而，她陆景阳一双眼不过波澜不惊地看她一眼，然后颔颔首当作打招呼，便与她擦肩而过。

别说问问题，连说话都没有。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那阵清爽的皂香味，夏葵的心情瞬间明朗，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不会再有人发现她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下午放学铃一响，夏葵依旧选择去叶岚那陪她到收摊再回家吃晚餐。

今日的气温比前两天又高了些，因为天气炎热，白天出街的人少之又少，等到傍晚时分，路上才渐渐热闹起来。

买菜的买菜，逛街的逛街，叶岚摊位前也因此围着不少客人。

现在还不流行移动支付，叶岚一边要备餐，一边要算账找零，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夏葵见到此番情景，放下书包后便去帮她的忙，暂时将课业放到一边。

人一旦沉浸在手头的活上，时间便会过得飞快。

等这锅生煎卖完时，刚刚还亮堂的天空已经灰蒙下来，周围华灯初上，美食街一时有了一丝繁荣的景象。

不远处，一群身穿校服的男孩一边谈天说地，一边打打闹闹，步伐一致地朝夏葵他们这边走来。

叶岚刚上一轮新的包子饺子，现在还在锅里热着，夏葵正好闲下来，便被那群男孩嬉闹的声音吸引去目光。

一行人总共有六个，个个人高马大，穿着清一色的云中校服，站一块更显得声势浩荡，连路人都顶不住好奇频频回头。

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一个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不时回头和后面的伙伴高谈阔论，另一个顶着一张气度不凡的俊脸，不辨喜怒，一整个倨傲矜贵。

待夏葵看清他们的脸时，这几个人已经来到摊位前停下，意图明显。

夏葵想要回避，显然已经来不及。

更别说和昨天一样假装不认识了，张林一看到她时便捂着嘴巴惊呼一声。

在陆景阳的淡定和其他人的不解下，叫出夏葵的名字，“夏葵，你怎么也在这里？是来吃生煎包的吗？”

夏葵垂在身侧的手不觉捏紧裤腿，脸色发白，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旁的叶岚眼睛在夏葵和那群男孩子身上来回打量下，先一步出声道：“葵葵，这是你同学吗？”

夏葵拼命忍住想要垂下的脑袋，抿紧嘴唇，点点头，脸色颇有些难看地朝张林他们打招呼。

张林听到叶岚对夏葵亲昵的称呼，很快便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朝叶岚打招呼，“阿姨好，我是夏葵的同桌，我……我是来买生煎包的。”

大大咧咧的张林突然间有些小紧张，他话音刚落，一声哼笑便从旁边传来，是刚刚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陆景阳。

张林狠狠地剜他一眼，多年兄弟，陆景阳这一笑，张林就知道这人早就知道夏葵和这生煎包阿姨的关系。

难怪刚刚让他一起过来买生煎包时一脸的不情愿。

叶岚假装没看出来夏葵的窘迫，让她把凳子搬出来给同学先坐着，再等几分钟生煎包便可以出炉了。

夏葵匆匆应下，去拿凳子的时候还险些被掉到地上的塑料袋绊倒，那冒冒失失的样子与平日在学校时的冷静自持大不相同。

张林客客气气地接过夏葵拿来的凳子坐下，等她去给叶岚打下手时，才压着声音控诉一旁的陆景阳：“搞什么啊你，干嘛不先和我说这是夏葵家的店。”

陆景阳面色无常，淡道：“我不是说过我不过来吗？”

张林‘嗤’一声，“那你也忒不厚道了些，同学家的生意都不帮衬帮衬。”

被说不厚道的陆景阳看了眼背对着他们假装忙碌的人。

要说不厚道，大概是眼前这个女孩更不厚道吧，瞧她那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压根就不想他们来光顾她家的生意，若是地上有条缝，恐怕此刻她已经躲进去了。

张林这人向来粗神经，倒是没有看出夏葵的异样，毕竟在他印象里夏葵就是这种寡言少语的性格，对谁都不热络。

忙完前面几个在等的客人，便见她走过来问大家要吃点什么。

几个男孩子刚打完球，早就饿得饥肠辘辘，所以都直接要一份生煎包，轮到陆景阳时，陆景阳一个‘不’字刚要出口，便被张林给拦下。

他笑眯眯地对夏葵道：“他也要一份，不要辣椒。”

夏葵迟疑地看向陆景阳。

陆景阳感觉到自己早上刚换的球鞋被人轻轻碾压一下。

他嘴角微抽，半晌，在夏葵带着疑问的目光中颔首，算是默认张林的自作主张。

等她离开，陆景阳看着自己球鞋上的黑印，目光沉沉地扫向罪魁祸首，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皮痒了？”

张林迅速将两条长腿收回来盘在凳子的支撑腿上，讪讪笑道：“这不是怕你不给面子嘛！”

“又不是你家生意，你紧张什么？”陆景阳嘲讽道。

“那是我同桌，四舍五入也是自家的。”

“……”

生煎包一上来，一群男生立马低头大快朵颐起来，只有陆景阳看着面前那煎得金黄的包子，不知在想什么，迟迟没有动筷子。

夏葵在一旁注意到，本来想假装看不见，但片刻后还是带着满腹疑虑走过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正享受着美食的张林听到夏葵的话，也抬起头看向一旁端坐着的陆景阳，眼睛在他前面的生煎包扫了眼，张开还吃着包子的嘴巴，含糊道：“你不会不知道怎么吃吧？”

陆景阳见他一副看笑话的模样，眉梢一挑，打开一双一次性筷子夹起一个包得精致的生煎包。

先是张口轻轻咬出一个口子，将里面的汤汁一点点喝完。

然后才连皮带馅一起吃。

动作慢条斯理，竟把一个生煎包吃出像在品尝什么珍馐美馔的模样。

一个生煎包下肚，他挑衅般看向张林，那双眼睛似乎在说：瞧，这有多难？

张林暗自腹诽这人可真能装，又低下头吃自己的东西去。

陆景阳满意地收回目光，又看向还站在旁边的夏葵，解释道：“刚刚太烫了。”

夏葵的眼睛落在他那两片被油水浸染的嘴唇上，半晌，才讪讪地‘哦’了声，转身继续去帮叶岚的忙。

陆景阳本就不爱吃这些东西，吃了两个后便觉得胃发胀，于是剩下的都给了张林，然后起身去埋单。

叶岚想着都是夏葵同学，不肯收费，但是张林一票人都和陆景阳站在统一战线，表示这钱必须收，不然以后不敢过来吃生煎包了。

叶岚没法，最后只能给他们一个优惠价。

夏葵在一旁默默听他们争论完，才伸手接过陆景阳手中的一百元，低头从收银箱里找出散钱还给他。

“谢谢。”

“谢谢。”

两个人异口同声道，叶岚好笑地看着对面长相俊朗的男孩，热情道：“以后还想吃不用特意跑过来，和我家葵葵说一声，我给你们送过去就成。”

陆景阳脸上的表情难得温和些，点头礼貌回道：“好的，谢谢阿姨款待。”

几个人与夏葵和叶岚一一道别，便浩浩荡荡地离开生煎摊。

叶岚见他们都走远，才开始收拾摊位上的垃圾，准备收拾好回家吃饭。

而一旁的夏葵在他们走后，脸上却像暴雨来临的前夕，乌云密布。

记得上小学时，班上也有一个同学无意间发现她家里是卖生煎的，回去后便跟班里其他人说了个遍。

那时候夏葵刚失去父亲没多久，叶岚为了还债无暇顾及她，她都是自己洗澡洗衣服。小孩子手劲小，白色的校服搓不干净拧不干，洗完后永远是灰扑扑、皱巴巴的，但也要往身上套，整个人说不出来的邋遢落魄。

加上她天天坐在角落里不与人交流，少言寡语，成绩也不好，常常被老师当着一班同学的面批评，所以班上的同学都不喜欢她。不少人还在背后说她坏话，说她家里肯定住在垃圾场旁边，要不然天天那么脏！

知道她家是卖生煎包的后，那些小孩又说她身上有股臭油烟味，很难闻，每每经过她都躲得远远的，看她的眼神永远像在看臭水沟里的脏东西。

夏葵性子也因此越来越孤僻。

只是她心里再委屈也不敢和叶岚讲，只敢偷偷回家躲在被窝里哭一场。

也是因为这样，后来她都尽量避免让别人知道她家是做什么工作，害怕小学时候的遭遇又重新上演。

昨天被陆景阳发现时她已经胆战心惊了一晚，早上看他那副模样还以为对方没把这事放心上，谁知道他晚上居然直接带着一帮朋友过来。

虽然不想把人想得那么坏，可夏葵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狭隘的想法，觉得陆景阳就是故意的！

故意让大家发现她家里在做什么行当，然后跟以前那些人一样，找机会羞辱她。

想到过去那些黑暗的日子，夏葵的背脊又再一次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