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纳妾一事江文景没再提过,裴昭鄞也不说,就当过去了。
转眼到了年夜,阖府升上灯笼,贴了喜庆的春联窗花。
二房的窗花都是江文景带着下人们剪的。以前在江府,祖母就教过她这个。记得那时候祖母抱着她打趣,“以后阿景嫁到夫家,可省了窗花的银钱喽。”
裴江两府都不缺这笔银子,玩笑话罢了。江文景念旧,剪着剪着就想起了祖母。一个月前她回过一趟家,那时祖母病着,不知现在可好全了。
江文景怔然了会儿,连柳柳叫她都没听见。
“夫人,大少爷方才来了,在外给您请了安没进来,这是送给您的木雕。”
江文景将那小小的雕像拿在手里,好笑道:“这孩子是个手巧的。”
雕的是一个拿女子,坐在圆杌上,正吃着手中的糕点。
“料想是贪嘴我这里的吃食了,你去到厨房拿些,给远洲送过去。”
柳柳得了吩咐往出走,到门口遇上刚进来的裴二爷,她心头一凛,恭恭敬敬地福身。
裴昭鄞掀帘进去,屋内生着暖融融的火炉,进去扑面而来的热意,他脱了外氅放到金丝楠木架上。
江文景听到动静,从内室里出来,看见刚进门的裴昭鄞,“二爷回来了。”
她过去理了理放皱的外氅,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和酒气。
裴昭鄞点头,“去了满会楼,宁国公做东,吃了些酒。”
年关他的应酬多了起来,江文景不至于没这些信任。
“妾身让人去煮一碗醒酒汤吧。”
裴昭鄞拉住她的手腕,微凉的指腹揉捏了两下,他好像真的有些醉了,黑色的眸子有细细碎碎的光亮。
“宁国公为人风流,席上看了些歌舞,你别多想。”
江文景哭笑不得,“妾身怎会不信爷?”
往日裴昭鄞从不会对她解释这么多,看来这次是真的醉了。
江文景一面扶着他去内室休息,一面让下人煮醒酒汤。
裴昭鄞脚步沉稳,若不是身上的酒气,当真看不出醉了。
他闭着眼压了压太阳穴,想起了席上的事。
到年关没那些糟心的事,众人多饮几杯酒,就不复朝堂端正,露出醉态。在往常,那些人是不敢戏谑他的,宁国公粗枝大叶,什么都好说,便提起了他院里的事。没什么恶意,不过说些玩笑,有他在场,那些人也不敢太过分。面上不说,但他想到这几夜的荒唐,燥热之余就多饮了几杯酒。
与她成婚两年,他自持稳重,便是关切也不会露在面上。是什么时候不一样了,他竟也记不起来。
江文景俯身给他除鞋,脚踝处的柔荑温热柔软,只觉腹中那股热流涌得越来越厉害。
他沉沉吐了口浊气,睁开眼,小妻子还一无所知为他除另一只软靴。
“我没事。”他握住她的手。
江文景看他面色有异,想必是醉意上来了,喝醉的人都会说自己没醉。
她道:“妾身去看看醒酒汤好了没。”
裴昭鄞没拦住她,人已经去了外间。
他笑着摇摇头,自己去博古架上拿昨夜未看完的书,目光忽然一定,看见了紫檀描金木盒上面立着的一块木雕,雕的是一个女子,不看容貌也能感受出这女子此时的温柔闲散。这木雕不可能是她买的,府上能送她这种东西的也只有那一人。
裴昭鄞对裴远洲的忌惮并非空穴来风。
事情起源于那孩子来前院的一段日子。起初他并没在意,不过一个稚童而已。直到一日他下值看见文景与他用饭。
文景对孩子总是有无限的耐心与温柔,即便裴远洲沉默寡言,她也会想办法让他高兴说话。文景去让下人再拿一碗牛乳羹,裴远洲抬起头,看见了站在廊庑下的他,那一瞬,那个眼神绝非孩子才有。就是那时候,他开始留意。
后来大嫂一段时间不理事,文景管家,府上总有几个欺软怕硬的奴才,他本想暗地打发了,然没等出手,那几人各有原因的死在了外面。文景为人温和,不可能是她下的手。
若他不是十岁稚童,这般计谋手段,瞒过了府里所有人,不知以后会生什么事。而且他对文景的心思……
江文景端了醒酒汤进来,看见裴昭鄞站在地上看着她的木雕发呆,她走过去把醒酒汤放到桌上,“这是远洲拿过来的,竟雕的妾身吃糕,好像妾身贪嘴似的。”
裴昭鄞敛下心绪,拉着她一同坐下来,“雕得有些粗糙,木屑都没磨干净,我帮你收着吧,等磨好了再给你。”
“真的?”江文景方才拿在手里分明圆滑如玉,磨得干干净净。
她半信半疑要去拿,裴昭鄞已经先她一步收到了袖中。
江文景还想问,他就说头疼要喝醒酒汤。
无奈,江文景亲自端了碗去喂他,一来二去,也就将那木雕忘了。
下人把剪好的春花贴到窗上,廊庑下挂了玻璃风灯,没等下黑就点上了。
过了会儿她拿空着的碗出去,看见几个丫头在外面笑嘻嘻地挤来挤去,江文景一过去,几个人立刻散开,干活去了,剩下她身边的小丫头洗竹垂着脑袋站着。
江文景问她在做什么。洗竹神神秘秘道:“奴婢家里请了个会看面相的游方道士,奴婢就学了两手,刚才给他们看面相。”
江文景是不信这些术士的,她敲打两下,以后不许在院里说这些。
二夫人虽脾性温和,持起家来却也是严厉。小丫头委屈巴巴地应了声,再三保证以后不会了。
她抬头看了江文景一眼,忍不住道:“夫人,奴婢多嘴说一句,您近日出府不吉利,要小心些。”
江文景看她小心翼翼,神神秘秘的模样,差点被气笑了,这丫头平日胆大,什么话都好说,多亏年纪小,一张嘴讨巧,才一直留在内院里。她赏了两个银裸子,把人打发走了,对那些话没放在心上。
二房的对联都是裴昭鄞的墨宝,去岁他是没这个心思,不知今年怎么,竟提了墨笔。
江文景自然乐得他去写,世人皆知当年的状元郎才华横溢,写得一手好丹青,就这幅不起眼的对联拿到外面也能卖到千百两银子。
晚上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团圆饭,江文景准备了许多封红,穿了湘妃色的褙子,发鬓间多簪了一支红宝石嵌的珠钗,若非那妇人发髻,倒像个开了花苞的少女。
夫妻二人一起过去,到了老夫人那,裴大爷,裴三爷及其妻室早就到了。
长房高氏养了一对龙凤娃,五岁大,还怕生得很,见了江文景反而没那么多不自在,嘴甜地去喊婶娘,江文景早就准备了封红,一个孩子一个。高氏依旧不待见她,江文景也不知该说什么,就跟两个孩子去玩。
裴昭谦的妻子徐氏主动过来与江文景说话,她怀里抱着府上的三少爷,江文景又添了一个封红。
裴老太太看她封红发得多,想要打趣,又想到什么,看了眼二儿子,没再说了。
裴家三个老爷陪老太太说话,裴大爷是个混不吝,如今年纪大了才看出些沉稳,说话却是糙痞,没半点文人样,他不在乎,还笑嘻嘻地凑到老太太跟前招烦。裴三爷默默陪坐,偶尔会说上一句。
裴家生得脸好,裴大爷横眉粗气,不失英武俊朗。裴二爷温和沉稳,有宰辅之相。裴三爷生得白皙,也是个出挑的。三人一坐,显得阔气的堂屋都黯然失色了。
裴远洲是最后一个到的,裴老夫人见到这个外室孙子心绪复杂,毕竟是长孙,从小不在身边长大收了许多苦,可碍于高氏,她倒底不能过多亲近。
裴昭敬对这个儿子也是尴尬,当初在外面与一歌姬风流一夜,谁成想那女子竟有孕了,没过多久家里出了事,他怕惹得母亲生气,就一直把人安置到外宅,等二弟在朝堂坐稳了才把人领回来,不至于给裴家多一个把柄。
没人去关心这个外室子。
裴远洲倒不在意,小小年纪气度沉稳,给老夫人请过安,又去拜一众人,到了江文景那,他收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封红,一股暖流划过他的胸膛,这么多年,即便再世为人,真正关心他的,只有面前这个女人。
未开席面,裴远洲就以身子不适未有离开了,也没人在意他的离去,他不在这,这顿年夜宴才会吃得好。
开了席面,众人等裴老夫人一同落座。裴家人丁并不多,只在正堂围了一个圆桌,裴老夫人身子不好,没等守岁,用过席就回去歇着了。裴三爷接着请辞,裴大爷和裴二爷去了偏厅说事。江文景回头看一眼高氏,嘴唇动微动没等开口,高氏哼了声,带着两个孩子也出了堂屋。她叹了口气,大嫂这性子,实在太执拗了。
偏厅里,裴大爷坐下来,“你托我去土司找的那个游医,昨日我已给南边传信,有了音讯就立即送到府上来。”
裴昭鄞松快一笑,“多谢大哥。”
裴大爷摆摆手,“你我兄弟,何必言谢。”
他隐隐猜到二弟找这个游医做什么,多嘴劝了一句,“何必这么麻烦,女人生孩子也是遭罪,不如府里那个妾,届时把孩子记在弟妹名下,也是一样的。”
裴昭鄞淡下脸色,不再说话了。
裴大爷一看二弟这副表情也没再多嘴,他二弟打小就这样,老成稳重,想什么都不放在脸上,都说裴家脾气最乖戾的是他,但依他看,分明是二弟才对,他这个二弟也就跟二弟妹在一块脾气才能收敛点,能像个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