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走了一后午,裴昭华本就怀着身孕,铁打的身子也有些累了。江文景见她难受,小心翼翼地扶到亭阁的蒲团上。裴昭华拉住她,“嫂嫂我累了,我们回府吧。”

没等江文景说话,张平茵瞥她一眼,“四妹既然累了,就由二夫人陪我走吧。”

裴昭华终于忍不住了,脾气爆发出来,“我们又不是你的丫鬟下人,做甚要听你使唤!”

张平茵挑了下眉,冷笑,“我让你们陪着我,是抬举你们,怎的还这副屈尊降贵的脸色。”她扫一眼江文景,慢慢道:“二夫人大约还不知道,初二回门,景斯没陪着你,一夜未归府,是因为我刚丧了丈夫,他在弘慈寺陪我。”

“二哥?”裴昭华一呆,蓦地转头看向江文景,喃喃道:“二嫂嫂……”不禁气从心来,她知二哥是有些手段,未成婚前与张平茵暧昧不明,可他都和嫂嫂成亲两年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江文景安抚似的拍拍裴昭华的手,风轻云淡地对张平茵道:“那日二爷派侍卫回府告知过我了,张大小姐丧夫在先,二爷又素来重情重义,宽慰大小姐理所应当。料想大小姐伤痛未愈,我也愿替二爷做补,宽慰大小姐一程。”

一番话将儿女情长升至大义,张平茵真看不出这江氏是不在意还是故作大度。

江文景交代下人照顾好四小姐,自己说了几句话,跟张平茵走了。

裴昭华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心底莫名不安,“去府里给二哥捎信,说还想要二嫂做他的夫人,就赶紧到弘慈寺来。”

她那个看不出深浅的二哥,看似温风和煦,实则最有心计,都能背着二嫂与那张大小姐在寺庙相会,不知还能干出什么事!以前她是打死都不信这是二哥若为,这种行径,该是大哥才能犯的混账,可是现在她不得不信了。

张平茵没让下人跟着,与江文景独行,她见人站着不动,笑了下,“怎么,裴二夫人是怕我对你不利?我张平茵可不是那种阴谋算计之人!”

江文景对她是有防备,她对裴昭鄞之心昭然若揭,自己是裴昭鄞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看不过去理所应当。

下过一场雪了,后山光秃秃的一片,一览无遗。

“二夫人不想知道那晚我与景斯是怎么过的吗?”她停了下,忽打量起江文景,“我听你总唤景斯二爷,想必连他的表字都不知道吧。”

江文景先前确实不知裴昭鄞的表字,也没人跟她说过。她并未接话,慢慢地走,闲庭信步,很沉得住气,不论张平茵说什么都看不出恼意。

这时张平茵才有些佩服她了。

“我十岁那年认识的景斯,裴老太爷病逝,裴家就是一块人人都想啃一口的肥肉。景斯与我同岁,父亲去裴家吊唁,看见了景斯,收了他为学生。后来他每日都来我家读书,父亲指导他,我就坐在一边看。”张平茵回忆起十多年前的事,目光颇为怅惘。

“你与他不过相识两载,哪里是我们十多年的情分可比的。”

语气里透着淡淡的不屑。

江文景依旧听着,像是一件莫不关己的事。

张平茵笑道:“你并不是真心喜欢景斯吧。”

江文景眼中一瞬茫然,随即应声,“张大小姐说笑了,二爷是我的丈夫,夫妇一体,我怎不心悦二爷?”

张平茵摇摇头,“眼神骗不了人,你对景斯的眼神可比我差远了。不过想想也明白,他那样的人,不是谁都配喜欢的。”

江文景抿抿嘴。

两人走到后山,到了冬末,雪化得差不多,唯有山坳里堆积的厚重的雪未全化干净。

天色不早了,张大小姐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她接着往里走。

江文景没去过山里面,不敢贸然进去。张平茵却不理睬,也不再回头看她。张大小姐是张阁老嫡女,在这出了事还要算在她头上,犹豫之时,她忽然听见里面扑通一声。江文景脸色一变,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她此时若是回去寻侍卫,到栖音台,一来一回定要花上两个时辰,届时不知来不来得及。江文景暗道,这张大小姐跟自己过不去的,遇见她准没好事。

山坳里是一片漆黑,左右岩崖万仞,洼地丛生,江文景一双平底的云纹缎环编绣鞋被溅满了污泥,因是看不清路,只能摸索着崖壁走,底路一低,脚踝就冷不丁绊了下。真不知张平茵是怎么走过这一小段山坳的。

没多久,她听见女子的呼叫声。

“来人啊?救救我!”

是张平茵的声音,中气十足,想来是没大碍,江文景放心地呼出口气,到了尽头,眼前出现光亮。张平茵狼狈地躺在坡下,布袍斗篷被枯枝刮住,雪青缁衣也划出了口子,乌发散乱,形容不堪。

她又喊了两声,看见出现的江文景,把嘴闭上了,不愿她看见狼狈的自己。

江文景脸色依旧平淡,没有嘲笑的意思,“张大小姐是想让我现在扶你上来,还是等着我回去找来小姐的侍卫?”

天下黑了,一来一回两个时辰过去,夜里不知会出现什么野兽。

张平茵没好气地看她,“自然是过来扶我。”

江文景忽略她盛气凌人的态度,知这是最好的法子,不管张平茵如何对她,若在这出了事,丢了性命,最后遭罪的还是自己。

她蹲下身,把裙裾绑紧,阔袖也缠到手臂上,两手扶住枯枝,小心翼翼地下坡。坡并不陡峭,看地上的痕迹,大抵是张平茵脚踩滑了才滚下来。

“江氏,那是景斯送给我的斗篷!”张平茵看着江文景踩在她的布袍斗篷上借力,气得眼神像飞了刀子。

江文景看着路,慢慢道:“大小姐想要招了狼群过来,尽管去叫喊。”

张平茵不再说话了。

日暮沉西,天边垂死挣扎地泛出了最后一丝光亮,转瞬暗淡下去。

江文景脚踩到实处,才真正安心。

她手中抓着系在树干上的斗篷,使劲拉了两下,确定树干结实后,走到张平茵跟前,将布条绑到她手腕上。

张平茵脸上污泥斑斑,她不想让江文景看见,别过脸。

“能起来吗?”

张平茵硬着脖子摇摇头,江文景扶她起来,张平茵却突然腿下一软,“江氏……”她咽了咽唾,惊恐地盯着前面,“有狼……”

那是一匹饿得极瘦的灰狼,四肢修长匀称,腹部干瘪,独目,一只眼蒙了一层白翳,前肢微曲,后腿弓起,露出青面獠牙,垂涎地盯着她们。

忽的,它仰起头颅,向天嚎叫两声。

空旷的山谷中,一阵凄厉哀嚎,声震四野。

张平茵吓得双目瞪直,就要叫出声,江文景教养再好,也忍不住生出恼意,一把捂住了她,“闭嘴!”

张平茵此时也顾不得她什么态度了,吓得冷汗涔涔,双腿发软,“我们现在……怎么办?”

她们一动,那只狼就作势要扑跃过来。

这是一只很聪明的狼,在试探她们是否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到手的猎物。

江文景面色镇静,实则手心也出了一层凉汗。张平茵是靠不住了,此时只能希望下人们意识到自己主子这么久没出来,看见她留下的珠钗,能找到这里。

过了一刻钟,那只狼已经按捺不住,要跃跃欲试。

暮色深沉了,渐渐看不到亮意。那只独目闪现出幽幽的绿光,龇出锋利的獠牙,前腿慢慢伸出,蓄势待发。

只见一道矫健的身姿从空中跳跃,江文景一咬牙,拉住颤颤巍巍的张平茵往一侧躲去。两人摔到雪地上,江文景顾不得狼狈,在孤狼扑过来之前,拉住张平茵就向山坳跑。

那狼追捕猎物越来越兴奋,纵身一跃,就跳到了两人前面。

张平茵被吓得大惊,脚下一滑,抓着江文景向山谷陡峭的高坡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