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在衙门，还特意问了顾主簿能不能带家里正夫去战场。

顾主簿说，战场周围也有驻地军，常年驻扎戍守边境，有能让男子住的地方。只不过要是想让夏路回能安稳住下去，还是要在军营闯出些名堂来：只要有个职位，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兵长，都可以在边境的驻地找个单独的屋子住。

战争一时半会儿打不完，除非南晋骁勇直捣黄龙，否则僵持个两三年都是有的。

到时候都能在驻地建第二个家了。

而且战场看不见男人，那些个女兵说不定就会犯浑，到时候明清野还得有能力护住自家正夫才行。

所以顾主簿劝明清野三思后行。

见夏路回怔怔得，明清野还以为他不太愿意，撕了口肉边吃边道：“连云边境虽然离这里不远，但路途有流民，可能一路上居无定所，会辛苦很多，你要是不愿意去，我也不会强迫你……”

“只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跟着我，不说别的，我肯定能护你周全。”

“我去！”夏路回反应过来立刻道。

他只是没想到，妻主竟然会带他一起去边境。

刚刚明清野提起参军的事，他就心中一紧。但这一路上他也已经有所准备，甚至还有一些表示理解的腹稿，务必不能在妻主面前失态，支持她的每一个决定。

但是听到妻主竟然说可以带他去前线！还问他想不想。

他当然想！

“我要跟着妻主……”不用苦等，峰回路转，夏路回几乎瞬间湿了眼眶，掩盖不住平静表面，露出一丝笑来。

他放下碗筷有些慌乱地擦了眼泪：“妻主，我，我不是不愿意才哭，是高兴的……”

“我知道。”

明清野笑看着他：“你今日一路魂不守舍，莫非就是觉得我去参军，你就要在这村子里独自守着？”

夏路回卸下了心里的重担，见妻主不像在哄骗他，就点了点头。

他现在最害怕的，就是被明清野抛弃。

明清野了然，放下筷子沉思道：“我跟你说说我的事情吧。”

“我母亲就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战场，留下我阿父独自抚养我，不过至少阿父有我陪伴，才没有那么孤独。”

“但也正因有我，他每日的煎熬苦等也落在了我眼里。我现在还记得只要阿父有了空闲，就会坐在村口溪流处的青石板桥边，一直望着村口的路。”

“后来我母亲回来了，却只是一罐骨灰。我阿父伤心过度才带着伤痛病亡。”

明清野谈起这些事，神色淡淡的，但夏路回明显感觉到她平日的不正经收敛了很多，可见妻主不似表面一般平静。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打定了主意，要是去参军，也绝不会让我以后的夫君像阿父一样苦等我，最后郁郁而终。”

明清野抬眼郑重道：“所以我不会让你遭受那些，也不会轻易就死在战场。”

“夏家抛弃了你，那我就带你去阌朝，不是因为战乱狼狈逃窜，而是光明正大，军功加身，受人仰视地去看看青阌国都城。”

“……”

夏路回自然不会抱这么虚妄的念头，但是有志向的女子总比旁人显眼，哪怕明清野满面黑斑，也挡不住她眼底的火光。

“嗯，我相信妻主。”

夏路回只想陪着她。

今日他除了为妻主参军之事心神不宁，还有就是观察明清野。

他本以为这个面相显得恐怖狰狞的女子性情也会阴晴难测，也不会很讨喜，就跟他一样被旁人厌恶，冷落。

结果他却看到女子不仅豁达的面对别人，还能那么自在的与好友交谈。

夏路回看着看着，就心生羡慕，那黑斑在他眼里本就如同不存在一般，现在更是被明清野爽朗的笑容所吸引。

男子的一生就为了一个女人，他现在已经是明清野的正夫，若是有了感情那也是锦上添花。

只不过夏路回习惯了忍耐，不把自己的需求付诸于口，即使有了些情愫，也不会说给明清野知道。

况且他现在还不知道妻主的意思。

只是因为样貌偏爱他的话，那这样的偏爱迟早有一天也会轮到别的男子头上。

他也不信，妻主以后只会有他一个，所以现在他要做的就是陪伴妻主，再要个孩子，至少以后妻主有了别人，他能有个寄托的活着。

“你反应真平淡……”明清野见他再没有下文，男子总是垂着眼睑，看不懂在想什么。

难为她说这些肉麻唧唧的话。

明清野还想着夏路回会为家里的事情伤心，特地提了一嘴，想让他开心开心。

可人家就像听了个笑话，还不好笑。

明清野也决定了以后的目标，参军打仗挣军功，带她对象去首都见见世面！

两人各怀心思的吃了饭，明清野等夏路回收拾好了碗筷，就把人赶回房间，自己在厨房洗了个澡，最后擦着头发进了卧房。

夏路回已经躺好了，似乎胆子大了点，见她进来就问：“妻主，今晚……”

“不用。”

明清野一口拒绝：“明早我还要去县城看看征兵情况，顺便跟阿信商量参军的事。”

“短时间里可别想这种事。”

明清野觉得自己年龄还小，并且清心寡欲。

虽然跟她一样大的好像都娶了两三个男子生了头胎了。

夏路回也依着她的意思安静了下来。

“阿回，你也跟我说说你的事呗？”明清野垂着头问道。

“我的事，妻主已经知道了……”

“比如你阿父，对了，要不要离开前去拜祭一下你阿父，我们这一走，怕是很久都不会回来。”

明清野脑袋歪在床外这一侧，头发湿漉漉的，她也不在意就那么晾着，看着坐起的夏路回道：“我也带你去见见我母亲跟阿父。”

“我听妻主的。但我……并不知道我父亲葬在哪里……”

夏路回是从旁人口中知道自己的父亲死于心疾，并且他的样貌也更像父亲，小时候母亲才会对他有些怜爱。

明清野想听，那他就说出自己知道的所有：“我听柏侍夫，也就是我父亲曾经的仆人提过，父亲家族败落，家主被贬职，父亲一路颠沛流离才来到了边南。因为样貌实在出众，才被我母亲纳进府中。”

夏路回语气平淡的讲述，仿佛这个人与他毫无关系：“后来，就是我的出生，父亲取血时不甚，心疾而亡。”

“母亲觉得是我害死了父亲，所以不允许我去拜祭，也不许周围人跟我提起父亲。”

“原来如此，怪我多嘴，以后你跟夏家也没什么关系，还是不去了。”

“妻主想听，我便说与妻主，如今还有妻主能和我说说心里话，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夏路回见她的发丝还滴着水，就起身到地下，拿起木架上搭着的干布条，过来仔仔细细地给她擦干发丝。目光看向她额角已经结疤的伤口，又道：“妻主，明日去药堂再看看额头的伤口吧。”

“额头？我都给忘了。”

明清野经她提醒，才发现这伤口好的过于快了，今天都没有什么感觉。难不成女子体质，还有自愈的功能？那能生那么多孩子，也说的过去。

明清野反正不相信男子心头血能有多大作用，应该只是这里的女人控制男人的手段，加上一层心理安慰吧。

等头发差不多干了，明清野等夏路回躺好，就吹了烛火，拉过被子睡了。

今日劳累，夏路回也没撑住，不多久就呼吸轻缓。

……

夜半，夏府。

柏玉失魂落魄地跪在妻主房门外，过来侍奉的正夫见到他就皱起了眉。

“玉侍夫，迁居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府里的物品都收拾了出来，你不去准备着，又何必在这里扰了妻主清净。”

“正夫，我只是想去见见主子的孩子，望您成全。”

柏玉爬了几步扯住了正夫的衣摆，哀泣道：“阿棺走的时候我没能送送他，现在要离开这里，至少让我见他一面，知道他过得好还是不好……”

“你这……为难我作甚。府里还是妻主说了算。”

正夫知道玉侍夫对他主子忠心，但随意放他出府，现在这个世道要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妻主第一个怪罪的就是自己。

“让他去！”门内突然传来一声低喝：“莫宣，你进来，不要管他。”

“是。”

正夫得了命令，才把自己的玉牌给了柏玉：“早去早回，使唤个小厮跟着，别被流民掳去。”

“多谢，多谢……”柏玉接过玉牌连连磕头，像是握住了保命符。

他本就是一个男仆，虽然成了侍父，但没孩子，对府里的男夫没有威胁。

如今那碍眼的夏三公子走了，又要离开这个穷山僻壤，府里都是欢天喜地的气象，正夫也不会刁难他，随他去了。

一大早柏玉就问了一个知道夏棺去了哪儿的小厮，然后使了银钱让她赶车。

越走越偏僻，柏玉也更加揪心。

主子唯一的孩子，如今却落得这样的境地。若是他死后，该如何面对公子……

到了大山脚下的村子，柏玉已经颠簸的面色发白。马车停在了村外，小厮要看着马，柏玉只能自己进村，看见一位村民，就上前问熊妞猎户住在哪里。

得了方向，就沿着小道走去，半路遇见了一位在溪边洗什么东西的男子，柏玉又问了一遍。

那人正是出来洗药罐的丁白芨，闻言就打量着他，问：“你是何人，找熊妞做什么？”

“我是夏棺的侍父，他前两日嫁过来的……”柏玉听他可能认识熊妞，立刻和盘托出。

“原来是夏正夫的亲人呀，伯父好，我带您去。”丁白芨见不是坏人，也笑道：“我们村子虽然偏僻穷苦了些，但夏正夫在这里住的习惯，前两日我们还见过。”

“正夫……正夫好。”

柏玉听到这些，心里已经有了底，现在只要亲眼见到夏棺过得好，他才能彻底放下心。

“那可不是，熊妞待他可好了。”

“这位公子，不知熊妞姑娘跟阿棺，有没有，有没有肌肤接触过……”柏玉担心道。

“自然接触了，我昨天瞧见她们还拉着手呢。您别担心，熊妞虽然接亲时摔了一跤，但是挺过来了，小两口现在好好过日子呢。”

丁白芨指着山脚下的篱笆门：“就是那一家，我就再不送了，家里还有事情要忙。”

“好，多谢这位公子。”柏玉眼中感激，走到那门前，又不敢突然进去，有些近乡情怯。

瞧见里面有个人影在忙碌，他便鼓足气叫道：“这里是熊妞家吗？”

明清野才打完拳烧水洗脸呢，就听见这么一声，出了厨房就见栅栏外有个陌生男子。

她应道：“是，请问您是？”

柏玉见是个满脸黑斑的女子，特征对的上，就小心翼翼地说：“我是夏棺的侍父，来看看他，可否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