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凑巧遇到

裴璟走了。

走时,命人守在她院前。

白玉吃了几日的药,身子骨渐渐好转,连肩膀处的旧伤也不怎么发作,她闲来无事便在院里走几步,透口气。

没想踏出院子一步。

或许只有这里,才能寻来片刻安逸,外面太吵太乱,她不想听。

蒲欢为她披上外衫,摸着料子比先前厚了许多,穿在身上有些分量。

“姑娘,深秋更凉了,等快到冬,我再为姑娘做大氅,人包在里头,冻不着的。”

“你费心思了。”白玉仰身望向四角的天,枯叶凋零落于瓦片,好不萧条,她待在将军府短短几月,心境变化不少。

也许,皇城脚下太过金贵,她一个孤女格格不入,吃不惯这方水土,才导致病气接二连三,人瞧着也没什么精气神了。

不知是不是白玉的错觉,她总觉得最近异常嗜睡,青天白日乏得很,做梦的次数也愈来愈少。

当然,想着事时除外。

“白玉姑娘。”声音从院门外传来,一抹青衫站在远处,遥遥施了礼。

扶玉就是裴璟口中所说,每日会来为她医治之人,定着时辰从不耽搁,未曾延误。

今儿个,他准时来为白玉施行针灸之术。

起初,她见着针刺入皮肤,没意料之中的疼痛,再后来那截手臂,细瞧去竟寻不到一处完整之地。

针灸完毕,白玉收回手臂,拿袖子盖着,她失笑:“等到何时,我身子便好全了。”

扶玉不紧不慢道:“姑娘先下安心养病就是,旁的就别劳费心神了。”

白玉出言解释:“我没……”

“在下看得出来,姑娘心思全系到了裴将军身上。”扶玉笑,“他不会有危险,倒是你也该出府逛逛,待久了也是容易忧思过度,出毛病的。”

白玉打心底里确实放不下裴璟,况且那枚香囊掉到泥里,已经脏了,而裴璟素来有洁癖,平日里他定是不会碰的,不曾想戴在了身上。

惹人误会。

那日,裴璟离开太快,她没来得及开口问,就成了夜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时的念想。

本以为藏得很好,然而如今被扶玉一语道出,她呆愣垂着头:“我知晓了,谢谢公子,你快回宫去吧。”

“回宫?”扶玉鼻息中掩着笑意,“姑娘误会了,在下不住在宫里。碰巧今日闲暇,不知肯不肯赏脸同在下逛逛这皇城脚下。”

逛皇城?

说来,她从未见识过皇城到底何模样,最多只是坐在马车上的匆匆一瞥,再无后文。

她好奇,又不敢。

毕竟头次出去就遇到刺杀,实在心慌。有了前车之鉴,任谁都会谨慎小心,更别提出门了。

见白玉欲要拒绝,他又道:“出去逛逛,也是对病情好的,若不放心在下就带着那几个侍卫,他们一直待在此处,想来是会乐意出去的。况且,天子脚下没人敢叫嚣。”

言外之意,清涯寺那事,断然不会发生。

白玉闻言,看了眼蒲欢跃跃欲试又担心的模样,她终是点头应了下来。“蒲欢,将我的斗笠拿来吧。”

十里长街,车马骈阗。

白玉透过斗笠垂下的长纱,打探着四周,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她回眸,侍卫在暗处,也算活动了筋骨。

“白玉姑娘,觉得如何?”

“我很久没有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了。”白玉不由望向远处皇宫,“很漂亮。”

扶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想去瞧瞧?”

白玉摇头:“我身份卑贱,去不了的。”可有关裴璟的一切,她还是情不自禁想了解,控制不住。

扶玉笑而不语,适时止住了话头。

一路上,除了这几句,二人并无过多交谈。

反观蒲欢走路连蹦带跳,左逛右逛,模样甚是欢喜。

白玉跟蒲欢相处时日一长,也逐渐了解到蒲欢家境贫寒,父亲早逝,母亲独身拉扯着兄妹二人长大,靠卖小玩意儿为生,近来病了,让蒲欢来将军府做奴做仆实属无奈之举。

蒲欢在府里本分,出府也只是跑个腿,从没像眼下这般痛快逛过。

看着她欢蹦乱跳背影,白玉不自觉弯起了双眸。

“姑娘,那边好多人,要不要去看看?”蒲欢垫脚,眯着眼往前眺望着。

白玉没拂了她的意,走近些,站在人群外围,往里看,有个少爷打扮的人被大汉拳打脚踢,旁边大多是起哄的。

一时哀嚎不断。

她隐约瞥见了地上残留着血水,淡腥气顺着人群……

哗——

倏地,一柄折扇行云流水展开,挡在她眸前,沉沉香意扑来,上面种满了兰花。

“不怕你家姑娘受惊?”扶玉眉眼上挑,冲蒲欢提醒道。

“我以为是……是什么杂耍,人太多,没看清。”蒲欢结结巴巴解释,“姑娘还是快些走吧。”

“好……”她惊魂未定,不禁回忆起在边陲没日没夜逃亡的时候,连着语气若有似无发抖,“被打成那样,为何没人管?”

“赌坊,没钱便拿命抵,贪欲太重,想图捷径一步登天罢了,死个人常有的事。”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似乎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那……就任由这样下去吗?”她想象中皇城脚下不是草芥人命之地。

“规矩如此,非你我一言一语能改变的。”扶玉收回折扇,往指节上轻轻一敲,“裴明远,裴将军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出了名的赌徒,曾经因变卖自家财产被裴将军教训过……”

“然后呢?”

“然后,裴明远躺在床上养了一年半载的伤,人好了又跑来赌。”扶玉啧一声,“这才分府别住。”

“原来如此。”裴璟从不与她讲这些家长里短的话。

“此人你遇到当远离才是。”扶玉望一眼长街尽头,他若有所思,“逛久了,想来白玉姑娘身子也乏,在下送你回去吧。”

“有劳公子。”白玉微微福身,逛了一通,她心绪确实安稳许多。

比四角院落开阔,人也没那么闷。

正想着,不知何处狂奔来匹马,一路嘶鸣,四处横冲直撞。

人群顿时被冲散,孩童哭闹,妇人尖叫,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白玉回神,蒲欢被挤到了后面,有人推攘着,慌乱之中,有人险些将她斗笠扯了下来,还好身侧男人伸手一扶,才勉强避免她容貌暴露于众。

而后,又是一阵哗然。

随即,周围肉眼可见静止了。

一道身影轻盈如飞,凌空而起,那人双腿裹挟着劲风,发着寒意。

众目睽睽之下,男人一跃而下,动作迅速夹紧马腹,他单手拉紧缰绳,青筋暴起。

马前蹄蓦然止住,霎时尘土飞扬,“嘶”叫长鸣后恢复沉寂。

可喜可贺,无人受伤。

“不愧是裴将军!”有人高呼,“果然身手了得。”

隔着斗笠面纱,白玉稍稍抬眼,便感受到裴璟居高临下,越过黑压压头顶,向她传来的凝视。

压迫感十足。

他漆黑的眸半敛,低睨着,面色阴沉,似要把两人盯出个洞来。

“哟。”扶玉用折扇捂着下半张脸,仅露出一双琥珀色狐狸目滴溜溜转,他偏头看向白玉,“凑巧,怎么偏偏就被发现了。”

说话之际,裴璟错开眸光,背身骑马而去。

时酒看见裴璟几乎是黑着一张脸回来的,他挠挠头小声询问道:“将军不是成功把马驯服了吗?怎瞧着头顶冒着团黑气?”

裴璟耳闻,先是一愣,低头发觉,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方才是发怒了。

但为何而怒?

是为马受惊差点伤害到百姓而怒,还是看到白玉跟其他男子举止甚密……他也无从得知了,大概也许应是前者吧。

“无事。”

裴璟说完,脑海里还是不自觉浮现,在长街扶玉为她亲手摆正斗笠,掩着折扇说悄悄话的场景。

想着,他怒气又盛几分。

莫名其妙。

裴璟来回路程走了大半月,在中途交接,至今才护送回当今太后所生的十三王爷梁永安。

入了皇城,他心弦紧绷着,丝毫不敢放松,生怕再遭遇刺客突袭,谁能想有马冲撞百姓。

不得已,他无奈出了手。

不成想,阴差阳错碰见。

裴璟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冷着脸,举止与往常无异,继续往皇宫走,去赴命……

白玉反应过来,她已站在将军府后门,而那一袭青衫卷着满身兰花香,携带笑意告辞。

目送扶玉离去,她愣怔在门口,问:“蒲欢,你在街上看到将军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蒲欢认真道:“没有吧,还是冷着张脸,难不成是身手又敏捷了?”

“也许,是我想多了,回去吧。”白玉分明感受到了他的怒意,眼神仿佛要把人生吞了去。

可蒲欢说没有,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些。

后门关紧,有人从角落走出来,穿着衣袍金贵,腰间挂玉佩叮当作响,男人手上玉扳指慢悠悠打转:“我们裴家的丫鬟曾几何时穿着也如此不俗了?”

随从佝偻着腰:“回裴少爷,如若小的没猜错,那应是将军养的外室。”